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走出归墨阁,回到韶仪馆的。
有些失神的往青花白釉的熏香炉中不断添着香屑,唬得红茵一把按住了我的手:“小姐,这香还是少用一些的好,夫人交代过,这香一次只能用一点点,上一回,你都快要认不出我了,可把红茵吓坏了……”
我略微回神,眸光中却渐现执拗与决绝,将手中满满的一把“海棠春睡”扔入香炉当中,我看着袅袅的香烟一字一句的开口吩咐道:“你去王府正门侯着,三殿下一从宫中回来,你就立刻请他过来,你告诉他,不知道三王妃对我说了些什么,昨夜从归墨阁回来以后我很不好,你很害怕,请三殿下快过来看看。”
红茵怔了一下,点头去了,我起身,在另一个彩釉的香炉里扔了一把“舒合安息香”。
“海棠春睡”,是父母亲请姑姑特意调配给我的香料,味道只是清淡,在“舒合安息香”的馥郁掩饰下,几不欲让人察觉。
我已经记不清当母亲将这香料交到我手中,低低告诉我它的功用时,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了,母亲说,就连皇上用的只怕也没这个厉害,它会让三殿下对你更死心塌地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句话,我留下了它。
第一次在他面前点燃这香的时候,我紧张到无以复加,可是,我没有办法。
其实,他对我是极好的,就从世人艳羡的眼光当中,我也能感受得到。
只是,我却控制不了自己心底,一直蔓延着的隐约不安。
“我三哥哥还没有碰你?”懿阳公主不止一次的这样状似不经意的笑问:“他那样风流的性子,也算难得了,看来他倒是真的疼惜你……只是吟吟,男人都是一样的,骨子里其实都是喜欢**的,所以你看那桑慕卿多得意,你太矜持了只怕会便宜了旁人……再说了,父皇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三个月过后万一又生个什么变故可怎么办……不过若是你怀了我三哥哥的孩子,那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你看看人家慕容滟,表面上多冰清玉洁的,人家可本事着呢,吟吟,你得多学学!”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只垂眸做娇羞状,其实,我又何须她来提点,她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想过,她没说的,我也想过。
我从小就懂得利用自己的美貌,也从小就学着应对各种各样的男人,矜持,我早就抛弃了,在他面前,我连自尊都可以不要。
明示暗示,我都试过,他却只是微笑,吟吟,我不愿意委屈你,我会等到我们洞房花烛的那一天。
男人们的欲望与丑陋本性,我自小便见过太多,特别是对我这样没有丝毫背景的陪笑女子,即便表面上表现得再尊重,心底,也总是轻贱和盼着能占到便宜的。
所以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那样感动,那个时候我真的觉得,就算是立刻死了,我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可是随着时间一天天的推移,我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大,我听过太多关于他的风雅事迹,我也知道他再也不去忘优馆了,那么,这段时间以来,与他肌肤相亲的女子,难道一直都只有她?
然而,我是不能开口问他的,而我,其实也并没有这样的机会的。
他带我外出游玩赴宴时,总是跟着无数艳羡的眼光,我无可避免的有些飘飘然,而他又是那样的温存体贴,当着人前,这样的话,我怎么问得出口?
可是私下里,他贵为皇子,总是很忙,没有多少时间留在府中,而韶仪馆虽然精贵华美,却与他住的倾天居相距甚远,很多时候,一连几天,别说是见面,我就连他的消息也听不到。
然而,上好的绫罗绸缎,世间少有的瓷器首饰,还有他大费周折收罗来的奇花异草,总是源源不断的送入韶仪馆内,每每这时,红茵都会说,小姐,你看看,殿下可真是疼你,就没听往归墨阁送了些什么。
我点点头,仿佛安心一些,然而下一刻,却又不受控制的想到,他虽然没有往归墨阁送什么,却曾留宿在了归墨阁,相比之下,我宁愿韶仪馆里什么也没有,只要有他,就足够了。
嫉妒如同毒蛇一样每日每夜狠狠啃噬着我的心,或许就是从那时起,我打定了主意,让姑姑将麝香混入“舒和安息香”当中。
也是从那时起,我第一次在他面前,点燃了“海棠春睡”。
他看着我的脸,眼神渐渐变得飘忽。
在这之前,我已经独自用这“海棠春睡”有一段时间了,我让自己慢慢的习惯它的香味与药力,所以此刻,我仍是清醒的。
咬着牙褪去自己身上的粉色外裙,我如同菟丝花一般整个人依附到了他的身上,娇美的手臂缠绵的勾住他的脖颈:“殿下,让吟吟服侍你……”
他的眸中骤现清明,几乎是有些失控的一把推开了我,可是香烟袅袅,那丝清明在触及我的面容时,似乎又渐渐的消散。
我的心一横,正要再次纠缠上去的时候,他却忽然自怀中取出了一把匕首,“噌”的一声,那镶着宝石的刀鞘落地,寒光闪处,他竟然毫不迟疑的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腿中。
其实并不太深,他一直是那么会把握分寸的人。
可是这流血的痛已经足够让他清醒。
在我的失声尖叫中,他温柔的拾起地上的衣服替我披上,话语里尽是歉疚:“吟吟,是我唐突了,我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这样……以后再不会了,我保证,你不要怕。”
明明事实不是这样,可是,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怔怔的看着他唤红茵进来服侍我,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他甚至没有留下料理脚上的伤。
有了第一次,自然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我慢慢的加大了剂量,可是,他却再也没有过意乱情迷,他只是雅贵的微笑着和我说话,不一会便离开了。
如若不是有一次,我因为放了过多的“海棠春睡”而让自己意识不清出现了幻觉,我甚至会怀疑这香是假的。
“小姐,三殿下说,他回倾天居换下朝服后便赶过来。”红茵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
我的唇边,忽而就不受控制的勾起一抹微凉的弧度,我已经让红茵说了那样的话,可是,他却说,他要先换朝服。
回的是倾天居,还是归墨阁?
再怎样的说服我自己,我也没有办法忘记,就在昨天,疏影跌跌撞撞哭着跑过花园的时候,他向来雅贵慵懒的面容,微微一变。
他并没有唤人,几乎是立刻就从软椅上起身拦住了她,问,出了什么事。
疏影哭着开口:“小姐流血了……她那么疼……她要我去请大夫……她说一定要快……”
他的脸色陡然巨变,不等疏影的话说完,他已经大步往归墨阁奔去,只剩下那句沉毅当中掩不住惶急的话语,还久久的在我耳边回荡:“秦安,快去请淳逾意!”
周围的人渐渐散了,我的手臂,依旧僵硬的微微扬在风中,那无人欣赏的最后一个动作。
“小姐……”红茵有些怯怯的唤我。
“……知不知,不如怜取眼前人——”我缓缓唱出这最后一句,轻柔而完美的折腰收袖,唇边的笑还来不及收回,眼泪却汹急涌出。
收回思绪,重又抓了一把“海棠春睡”扔进香炉,我对着红茵吩咐:“你们都下去吧,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等殿下。”
她担忧的看了一眼香炉,想要说些什么,我只不耐道:“行了,我有分寸。”
她不敢再说,带着小丫头下去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铜镜中的女子,眸含春水,酥胸半掩。
我想起了教我诗文的先生曾在我醉后写下两句诗——鬓云欲度香腮雪,粉腻酥融染春烟。
我知道我当得起。
我站在房中等他,当脚步声慢慢响起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的眉头,在甫踏入房中的时候,几不可察的蹙了下,眼中似是闪过一丝厌恶和冷意,然而不过片刻,他便已经放柔了声音开口问我:“红茵说你不舒服,怎么了?”
我对自己笑笑,我今天燃了太多“海棠春睡”,竟然连自己都出现了幻觉,他那样温柔,我那么美,他是一个男人,怎么会厌恶我呢?
我飘忽的笑着,将腰间的系带轻轻一拉,衣裙便旖旎而下,粉色的衣裙当中,白玉一般皎好的身子不着寸缕。
“你这是做什么?”他拾起地上的衣裳就往我身上披,而我就势软软的倒进了他怀中。
其实已经不是作戏了,我不顾一切的吻他,如果,有了孩子,是不是,我就不会一直这样不安?就不会这样一直的患得患失?
“别闹了!”他的声音里仿佛藏着厌烦和冷意,按住我的肩,然后拽过被子盖在我身上:“我明天再来看你。”
“殿下……”我沙哑的开口,也顾不得自己光裸的身子,掀开被子,随手扯了床单裹住自己,就要下榻去追他。
可双脚方一落地,立时绵软无力的向前跌了下去,滚烫的肌肤沾到冰冷生硬的地板,那样刺骨锥心的疼痛让我止不住战栗,双眼空茫的向着敞开的大门外寻找他的身影,可我找不到。
一阵夜风,吹灭了烛台,无边的黑暗,是夜色,还是我此刻的心?
终于再也承受不住,我失声哭了出来,声声嘶哑的唤着殿下,到了此刻,我仍不相信他会这样狠心的拒绝我,一走了之。
红茵深知我的脾气,早早带着小丫头们去另一个院子睡下了,不到天明是不会过来的。
所以任凭我怎样哭泣,回答我的仍然只有一片死寂的空茫与黑暗。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泪眼婆娑中,我却忽然发现他静静站在门外看着我,陡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我跌跌撞撞的站起来扑向他怀里,床单滑落在了地上。
他到底是放心不下我的,是不是?
他到底是爱我的,是不是?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想去看,只是不顾一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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