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今六年前,江湖平静如水,波澜不惊。三方势力各自守着自己的地盘,注视别人的动静。这一年天下盗贼稀少,流血斗殴事件也不多。在江湖史上,如果没有发生秋天的那场事件,这绝对是非常无聊沉闷的一年,无事可叙,无话可谈。
我对这一年印象非常深刻,并非因为江湖大事,而是从这年开始,我变成了真正的孤儿。娘在经历了长久的病痛折磨和心情抑郁之后,终于在那年的某个秋日与世长辞。死前她瘦得只剩一副骨架,就像许多根细小竹竿随意搭建起来的小人模型,一触即散。
那天上午娘死后,我守在她身边默坐良久,不知所措,第一次面对孤单,甚至连悲伤都忘记了。直到下午,我才背着她冰冷的尸体走出洞口,走过那片寸草不生的乱石场,走向对面的半山腰。她在我背上轻飘飘的,我没费多大的力气,也没花多少时间,就将她背到了她生前选定的墓地。这里坐北朝南,左边长着一棵大树,右边立着一块岩石,刚好位处半山腰,没有大风肆虐,不会积水成洼。
娘生前说,那是一块风水宝地,我要静静地躺在那里,看着你长大成人。
娘说,你长大成人之后,必须远离此地,不准回头,不许留恋。
娘还说,这片荒原是我的宿命,却不是你的世界。你不应该在这里老死,不应该被外面的世界遗忘和抛弃。
娘抚摸着我的脸说,把你带到这片荒漠上,远离人群,搞得人兽不分,也许是一种罪过,你要原谅娘的任性与固执。
娘流下最后一滴泪说,不要做棺木,不要浪费草席,这些都没有意义;连墓碑也不要,不会有人知道我葬身此地的。
说完她手慢慢垂了下去,眼睛似睁似闭,全身再没任何气息。
我想说话,但喉咙犯堵,一直说不出来。此刻我还不知道,其实我与娘已经阴阳相隔,再说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
到达墓地后,我将她平放在地上,双手开始挖墓穴。泥土很硬,有些地方跟岩石没多大区别,也许是真正的岩石,只不过我脑子糊涂,分辨不出而已。不知道挖了多久,墓穴粗成,我双手伤痕累累,鲜血直流,把挖出来的泥土全部染成了紫黑色。但我感觉不到疼痛,仿佛双手陌生得像两根不知从哪里拣来的木棒。
我转过头最后一次仔细打量娘,她身穿从娘家带来的一件粉色长裙,此时在阳光下,衣服显得有点宽大,却鲜艳夺目,从中依稀可以看见她当年的风采。
我将她再次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有点窄小的墓穴中,替她摊平每个衣角,理顺头上稀疏的乱发,摆放好手脚的位置,使她看起来那么的轻松自然。
我站起身,爬出墓穴,在墓边矗立良久,很不情愿地抓起一把泥土,扬在娘身上。突然之间我悲从中来,忍不住痛哭失声。
本来阳光普照的天空,瞬间阴云密布,没过多久细雨像蚕丝,迎面飘了过来,冲淡了我脸上的泪水。冲淡了我心中的悲凉,也冲淡了我后来的人生。
我在自己哭声的间隙里,清楚地听到了周围此起彼伏的狼嗷。我分不清它们是饥饿还是悲哀。此后,我也成了一匹孤独的野狼。
我遵循娘的遗愿,没有立墓碑,只在泥土上面加了几块巨石,一为防止野狼的破坏,二为方便自己记忆与寻找。后来每一年的这一天,我一大早便起床,走到这几块石头边向娘嗑三个头,静静地坐着陪她一整天。
这一年,娘应该不满四十岁。具体多少岁我不知道,她从来没向我谈起过自己的年纪,也没提过自己的生日。
这个秋天,娘的死对江湖没有任何意义,对我的人生影响甚大。从这一天之后,我在荒原上天马行空地构建自己的江湖,一厢情愿地做着这片江湖上的大侠。
这个秋天,在另一个千里之外的地方,发生着另一件大事,足以影响江湖走向。不知道具体哪一天,诸葛神甫和孙无用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进行着一场空前绝后的争战。那时诸葛神甫还不是我师父,而孙无用还是天下第一高手。
与我前面说过的许多场高手比武不同的是,这场比武并非只有两个人,还有第三个人窥伺在侧。而恰恰因为有了第三个人,这场比武才对江湖产生如此大的影响。
我现在无法断定,娘的死亡与这场比武是否在同一天。但发生在同一年秋天,已经足够让我惊讶与意外了。何况,孙无用回忆说,比武的那一天,上午阳光猛烈,下午风云突变下起了小雨。这跟我娘死去那天的天气如出一辙,这又让我觉得,两件事冥冥之中有某种神秘的联系。
假如没有这场比武,诸葛神甫后来就可能不会退隐江湖,不会跑到那片荒原上来收我为徒。一句话,这场比武的结果,决定了我现在的人生。所以,我宁愿相信,娘死与比武发生在同一天。我的极度悲伤与师父的极度失落,发生在同一天。
孙无用对这场比武的细节记得很清楚。
那地方没有地名,任何精细的地图上都找不到。诸葛神甫和孙无用却都准确地找到了,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到达。在他们互相看到对方的那一刻,太阳刚刚升起。两人的影子被阳光拉得老长,从脚下一直延升到十步开外的树下,影子的头顶在此处有了交点。
两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同时对周围进行堪察,一为熟悉地形,二为清除障碍。障碍包括自然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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