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特王后告诉他们,国王自从十几年前第一次患病后,他们一直担忧他的病会复发,这件可怕的事在去年变成现实,国王发作了疯癫病,当时他正与大臣商议对法兰西作战的事情。
当时反法联盟已经溃散,法兰西的执政官拿破仑先后与神圣罗马帝国签订停战条约、与教皇签订教务条约,不列颠独木难支,士兵阵亡人数的激烈攀升使国内局势不稳。兴许是战况不利刺激了乔治三世,国王突然发病了。
刚刚发病的时候,虽然兴奋、多话,但症状尚能控制,国王本人也神志清晰。可当国王又面临宗教改革的提议和事端时,他大为恼火,认为这违法了自己加冕时维护新教的誓言,随着与好友小皮特首相的决裂,在内忧外患中,国王的病恶化了。他越繁忙,病的就越重。
可国王却还得隐瞒病情,他在去年11月份国会召开前,就已经宣布康复,并把疾病复发归结到天主教问题逼迫出来的。(注)
“1788年陛下第一次发病时,民众们以为他撑不去了,当时股市一片混乱,差点引起民众暴动。”王后回想起过往,脸色难看:“幸好当时他及时恢复了,为此,国王在1789年花费了大量时间进行英格兰南部巡游,以安抚民众。”
夏洛特王后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这一次陛下却没有办法在那么做了,他的病时断时续,为了保证他出现在民众之前是正常的,整个内阁和皇宫成员们耗费了巨大的精神。你们知道,国会的开幕大典必须由御座致辞才合乎□□,今年陛下差点在国会上发病,而接下来需要国王出席的场合还有很多,情况已经难以控制……”
“五月份会举行的王室舞会,届时国王要亲自接见将要出席的名媛(注2)——倘若那时他的病还不能好,那么所有不列颠的所有贵族都会知道国王没有康复,并且隐瞒子民。”
伊丽莎白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国王的确早已宣布康复,现在王室和议会都在尽全力隐瞒国王的真实病情,现在却告诉他们知道——夏洛特王后表现的再慈爱友善、平易近人,也没办法掩饰她已经把他们两个拖下水的事实。
不仅只有她和达西两人,王后陛下亲临黑弗灵,整个黑弗灵的医生、病人和雇工都牵连进去了。或许还得加上内瑟菲尔德庄园和达西家族。
她看向达西先生,达西脸上沉静一片,什么都看不出来。伊丽莎白一怔,随即也学他,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夏洛特王后的心腹侍从官忽然发现对面的两个年轻人表现得太不同寻常,男士像是在教堂参加布道会,一派沉静庄重;小姐仪态端庄,目光悲伤——十分明显、且仅仅能看出“悲伤”的情绪来。侍从官觉得这个表情有些熟悉,仔细想了想,发现这和王后在婆婆奥古斯塔王妃去世时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整个人都致力于使人一眼看出难过来,让人无从挑剔。
丝毫没有得知秘闻的兴奋、恐惧和跃跃欲试,两个人如同两张紧闭的蚌壳,让来宾们的打算落了空。
夏洛特王后显然也发现了这点,她用带着欧泊戒指的手优雅的擦了擦眼泪,又重新是一位雍容华贵的贵夫人了:“我太担心陛下了,我向上帝祷告,愿意代替陛下受疾病的折磨!”
“国王陛下深受民众爱戴,听到他这样难受,我的心都揪起来了——接下来的三个月,我将在黑弗灵的教堂里带领这儿的人们共同为陛下祝祷。”伊丽莎白说,“这期间,黑弗灵医院暂时关闭,不收治新的病人,杜绝进出。我们将亲自劳作,以示虔诚,期盼上帝能听到医院上下的祈祷,让我们的国王尽快好起来。”
照往年惯例,接下来的确有无数场合需要国王亲自出席,以巩固王室的支持率:他早年频繁的更换首相曾一度惹来社会不满,直到扶植小皮特首相上任,这对好搭档合作了18年,这期间国王的声望达到顶峰,但这也意味着去年两人决裂,小皮特首相因此辞职带来的动荡非同小可。国王必须稳住局势,平复新教和天主教、以及随之而起的邪教事件带来的恶劣影响。按这样的态势,国王的病情绝对隐瞒不了多久。
伊丽莎白发了狠,宁愿将自己和黑弗灵医院整个与社会割离开三个月,也要试一试能否躲过这个旋涡去。
不是她不愿意给国王治病,而是现在根本没有治疗精神疾病的特效药物,黑弗灵用的治疗方法基本上是以中医“痰迷心窍、气滞血瘀、瘀凝脑气”为主,有效用但必须病人配合,辅以宽松轻快的环境才行。国王势必不会放下繁忙的事务,他的病又掺杂着各方的势力,伊丽莎白自觉没什么政治敏.感性,她这个小木筏不自量力的驶进旋涡去,分分钟就要翻船被吞吃掉。
但王后都亲自找到了黑弗灵来,由不得她退缩。
夏洛特王后不再用感情攻势,她直截了当的说:“我希望你能做陛下的主治医生。”
达西先生摇头道:“我们很期盼国王陛下能尽快好转,可您知道,伊丽莎白小姐不是医生,她甚至连替药剂师打扫药柜的资格都没有。况且您也一定清楚,黑弗灵医院的医生的确能够缓解症状,但这是个缓慢的过程,谁也不敢担保能让国王陛下在五月前恢复。”
他特意看了下墙上格里高利日历(注3),“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这几乎没有可能。”
伊丽莎白也说:“我对医术一窍不通,怎么能做国王的医生。”
“如果王后陛下说的是黑弗灵的医生,”她顿了一下,露出为难的表情:“我听说议会的不少人都不相信明国的医术……”在肯辛顿的明国医馆为伦敦黄热病做出巨大贡献之后,一小撮人坚称那是来自东方的“巫术”,正试图入侵上帝保佑下的英格兰——上帝、欧洲医生们都解决不了的许多疾病,都被外来人解决了,从不孕不育到预防黄热病,这势必引起部分教会人员与医生们的抵触。不少贵族一边私底下偷偷去肯辛顿瞧病,一边在正式场合表示他们不信任东方的医术:“按一会手腕的血管就能知道所患疾病,这简直匪夷所思!”贵族们说。
夏洛特王后沉默了,这正是她亲自前来黑弗灵私立疯癫病医院的原因,也是请伊丽莎白做国王医生的根由所在。如果伊丽莎白答应了,那么治病的自然是她的医生们,这位小姐只要负担起一个幌子的作用就好。
达西先生脸色微沉,绅士敏锐的看出了王后的谋划,只怕还有在必须的时候将小姐推出去当做“盾牌”来使用的意思在。不然就不会放着他这个更合乎常理的男士不请求,而非要请一位小姐担任这要命的职位。
众所周知,王室的医生从来没有女士,而黑弗灵医院有一半属于达西,甚至在人们眼里,这座私人疯癫病医院的所有人只有达西先生一个人。如同上一次给国王治病的弗朗西斯·威利斯,威利斯就是肯特郡一座私立疯人院的所有者。(注4)
“我们准备今年订婚。”先生突然说:“黑弗灵将是达西家族的产业,但因为伊丽莎白小姐与肯辛顿医馆的关系,我愿意仍旧将一半产业放在她名下,这是我们提前说好的。”
显而易见,这种一半产业的允诺不合乎法律,法律规定妻子的财产全部属于丈夫,最多只能由妻子的父亲或者兄弟在婚前同丈夫签订协议,保证丈夫每年支付零用钱的额度罢了。达西的意思很明显,他才是黑弗灵医院的主人,从任何方面说,夏洛特王后请伊丽莎白做国王医生的提议都不通。
首先她不是医生,其次黑弗灵不属于她,最后,没有哪位有身份地位的绅士会允许他的妻子成为疯癫症医生。
达西先前隐忍不发,他一说话,就将路都堵死了。
侍从官恼火极了,她没想到有人会这样对待王后的请求,一点情面都不留,她极冷淡的说:“伊丽莎白小姐分明精通医术,我们听说她看过不少医书,并且还帮助黑弗灵的医生修改治病的方案,这一点很多人都知道!王后陛下邀请伊丽莎白小姐实在合情合理。”
伊丽莎白迅速回神,她微笑的回应:“我只是出于病人能够得到更好的照顾的目的,在工人们看护病人的方面提了一些建议,就像寻常夫人和小姐们会关心农场雇工那样。我并不会医术,看书并不能使我获得这项技能。”
“况且我看的是明国的医书,这些在英格兰暂且没获得承认。”小姐彬彬有礼的补充。
眼看时间不早,夏洛特王后没有时间耽搁了,她虽然有些其他打算,可求医的心却是真的。比起国王现在所受的治疗,她更相信明国人的医术:“我亲眼见过恢复了的帕尔瓦西将军(注5),他所受的治疗比起国王承受的,简直像在天堂!不管是达西先生还是伊丽莎白小姐,务必请一人担任陛下的医生!”
会客厅角落里的珐琅大钟响过九下,守在门外的侍从走进来,催促王后尽快赶回温莎城堡。夏洛特王后的脸色很难看,就算奥古斯塔夫人已经离世二十年,她遗留下的规矩仍旧桎梏着不列颠的王后,王后身边的侍从官们甚至现在还有那位严格的亲王妃的影子。(注6)
夏洛特王后不容拒绝,她必须要达到为国王换一个医生的目的:“比起多年前威利斯医生的紧身拘束衣来,现任的内科医生用毒漆藤的汁水敷满陛下的全身,而国王的大臣们丝毫不顾陛下的痛苦,只因为这位医生说这样可以把国王身上的‘坏液体’吸出来!”(注7)
王后痛苦的闭了闭眼,哑着嗓子说:“你们可能不知道毒漆藤是什么,它是来自美洲的一种毒草——是,没错!来自于被认为从陛下手中失去的不列颠在海外最大的一块殖民地!”这多么讽刺呀,王后攥紧了手。
她从牙齿间艰难的挤出声音:“这种毒草哪怕接触的再短暂,甚至你的皮肤只要被一片破损的叶子轻轻扫过,就会红肿、起水泡、刺痛奇痒……每次治疗完,几天之内国王都会被这些症状折磨的奄奄一息,不断的发热。他就要挺不下去了,你们是我唯一的希望!我不允许这个希望破灭——我想达西先生和伊丽莎白小姐很清楚,从我亲自到这里来开始,你们就必须出一个人来治疗陛下!”
明国医生不行,至少在现在的舆论情况下,他们不能在明面上直接对国王进行治疗。一旦泄露,会引起巨大的议论,甚至有可能和国王隐瞒民众这件事搅和在一起,发酵扩大,影响两国邦交。王后和伊丽莎白他们都很明白这一点,可夏洛特王后一定要黑弗灵接手国王的治疗,她铁了心的,现在把选择抛给面前的这对年轻人了。
她的话音刚落,达西先生就说:“我将为治疗国王陛下引荐医生。黑弗灵私人疯癫病疗养医院最重要的治疗手段来自于我的家族,达西家的好几位医生和牧师先生都会定期来这儿,所以病人们的情况才会好转。”他做了那个担保人,把黑弗灵医院治疗与明国医生割裂,这意味着一旦出现事故,将由他一力承担。
“达西先生!”伊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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