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医生虽然也没多说什么,但眼神充满指责,无声控诉她这个失职的母亲,把好好一个孩子照顾成这样……
她也觉得很该死,她也不想这样,她比谁都爱这个孩子,为了留下悦悦,再多的苦她都咬牙忍下来,独自承受怀孕生子的彷徨、孤单以及无助,但是、但是——
她做得还不够对不对?一定是她哪里做得不好,轻忽大意了,才会这样,一定是的!
纤细的肩微微颤动,他脱下外套裹覆住她,无声表达安慰,也传递温暖。
她忽然转身往他怀抱靠去,他该避开的,他从不与人肢体碰触,但是他没动,也没有任何动作。
她额心抵靠在他胸膛,他感觉到淡淡的湿意。
他既不拥抱也不推开,只是伫立着,等待她流完泪水,然后他想,她应该还是会一如既往地绽开优雅又从容的笑颜。
早班公车来了,他上车投了币,她紧跟在他身后,缠握住他的手,脆弱无助得像个要迷失的孩子,他不忍,放不了这个手。
他们在最后一排的空位坐了下来,她挨着他,靠在他肩上,神情疲倦。
他以为她睡了,本想等到站时再唤醒她,没一会儿,她声音轻浅响起。「悦悦……不会有事的,对吧?」
生已经说过了,她仍像个心慌的孩子,需要一再索讨肯定的答案来安抚惶然的心。
「悦悦……会平安长大……」
「一定会。」
「悦悦……还那么小,她还没学会叫妈妈……」
不知哪来的冲动,他忽然开口:「汪小姐,妳信不信得过我?」
「我信。」每一个关键时刻身边总是有他,若不是他一次次对她伸出援手,她根本无法想象后果,如果不信他,还要信谁?
「那么,等悦悦离开医院后,交给我来照顾。」悦悦不能再让保母带,他没有她那么信任陈妈妈。
「啊?」颇意外他提出这样的建议。「你……为什么……」
「别问,总之,相信我。」以他的立场不方便多说什么,再说这也只是他个人的臆测,不该信口雌黄。说不出他的疑虑,又无法再将悦悦交给保母,那就只能承担下来。
虽然他不能肯定问题是出在哪里,但是只要有一丁点风险,他都不愿意去冒,悦悦也承担不起了。
当他看着怀抱中哭到气息微弱的小小身躯,心房竟觉一阵揪痛,他才发现,自己对这个孩子投注了过深的感情。
从初生时,第一个由医护人员手中接过她,怀抱着小小的身躯,给她一个名字,用满满的祝福愿她一生欢悦,以及好几个不寐的夜晚,慰哄着看她在臂弯中沉睡,那样的怜惜、那样的喜爱、那样的在乎,一点一滴的付出和投入情感,早已深埋心臆了。
他愿意承担,也甘心承担。
「那你自己的工作怎么办?」
他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勉强吐出:「不影响。」
「何谓不影响?」
心知不问个明白她是不会安心了,他只得道:「我——写点东西。」
「作家?」
他别扭地点了下头。
「我现在知道,你真的非常不爱抛头露面了……」她喃喃道,专挑隐姓埋名的事情在做。
「妳的答案?」
「好,我明天会告诉陈妈妈。」
「不必对她多说什么,就说朋友有空可以帮妳带孩子就行了。」他附加提醒,不愿多生是非。
汪恬馨暗暗打量他。
他是不是——很不信任陈妈妈,才会突然做这样的提议?
她不是第一天出社会混了,人情世故多少懂些,心里当然也有几分明白他的顾忌,他是否察觉到什么没告诉她?
虽没挑明他在怀疑什么,但他若是质疑陈妈妈,两者相比,她会选择相信关梓言,因为她感觉得出,他是真心喜爱悦悦、关心悦悦。
悦悦出院那天,他和汪恬馨同去,也一道被医生训了一顿,要他们当父母的象话点,别再这么粗心大意,否则宝宝的小命早晚让他们玩掉。
关梓言乖乖挨训,一句话也没反驳,倒是汪恬馨不好意思得要命,出了医院频频向他致歉。
等公车时,他站在风向处,替母女俩挡风,不经意的小举动,令她窝心地浅笑。
小家伙看起来好多了,此刻正安适地窝在妈妈怀抱,把玩衣扣。
「在医生叔叔那里待了一个礼拜,想不想我们啊?小悦悦。」关梓言伸出食指逗弄,他可是想念极了小家伙呢!
发现比母亲衣扣更好玩的东西,小家伙一把抓住,两只小手握得牢牢,他轻轻笑了,单手接抱过来。「不错,力气大多了。小乖乖,妳今天很兴奋喔,知道要回家了对不对?」
汪恬馨偏头瞧他,面带微笑。「你很爱跟悦悦说话。」
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竟只有在对着啥都不懂、也不会回应他的小娃娃,才会展现那样温柔专注的神情,他对她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有对悦悦说的多呢!
「她爱听。」
「你怎么知道?」她又不会说。
「悦悦好像很孤单、很没安全感,所以身边时时要有声音,有人跟她说话,让她觉得自己有人陪、有人爱,妳常跟她说话,她听得懂的。」
「难怪……」悦悦让他抱着时,就特别安心、特别乖巧,感觉得出悦悦很喜欢他。
回家后,汪恬馨整理了一些悦悦的衣服、尿布、奶粉给他,方便他照顾孩子,自此之后,成了白天悦悦待在他那儿,晚上再抱回去给她,让母女俩独处,培养感情。
悦悦很讨厌吃药,刚从医院回来时,医生交代要按时喂她吃的药,总令她哭闹不休,像是他要逼她服毒似的,哭得像个委屈兮兮的受虐儿,每到喂药时他就头疼。
后来,他会打些果汁,加些甜甜的糖浆来哄她。
于是他又发现,小家伙爱极了甜食。
在关梓言接手照顾她过后的一个月,汪恬馨曾经比照陈妈妈的薪酬来答谢他,他却皱起眉头。「我从没想过那个。」
「可是……这样不合理……」他没那义务的。
「我喜欢悦悦,这个理由够不够?」他疼惜这个孩子,只想看她平安健康地长大,并没想过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子悦……从他毫不思索地给了她这个名字后,便已将她放人心头,植下难解的复杂情感了。
他上网查了许多宝宝成长及教育该注意的知识,又到书店搬回好几本育婴须知,时时留意悦悦的成长细节。
孩子七、八个月大,会在地上乱爬,他日日勤拖地,将地板擦得明亮清洁,随她怎么爬、怎么滚都行。
当他写稿时,只要放她在床上,丢几个小玩具,她就很能自得其乐地玩起来。
虽然初生时因为早产,体质孱弱,但是这段时间谨慎用心地调养,倒也养出红润健康来,活泼好动、爱笑爱玩,一点儿都不像早产儿。
那个周末,他和汪恬馨一同抱悦悦去卫生所打预防针,那针一打下去,哭嚎惊天动地,洪亮的肺活量几乎震昏脑袋,连护士都傻眼,愣愣地说:「妳家宝宝——好朝气十足啊!」
小娃娃在母亲怀中踢蹬着腿,汪恬馨揉揉女儿受了凌虐的小手臂,几乎要抱不住她。
「嗒、嗒嗒……」可怜兮兮朝关梓言伸长了小手,读出肢体语言,他心疼地抱过来,小娃娃偎倒过去,还咿咿呀呀地向他告状,小手指着坏姨姨,还有共谋的坏妈妈。
「我知道、我知道,悦悦好可怜,妈妈坏,我们不要理她了,这样好不好?」关梓言忙安抚。
小人儿抽抽噎噎,撒娇地拿泪儿涟涟的小脸偎蹭他颈际,索讨怜惜。
「好,秀秀。」在嫩颊上左右各印了好几个吻,这才稍稍平复小娃娃内心的悲恸。
变节的女儿!她根本就爱关梓言比爱妈妈多!
汪恬馨颇不是滋味地瞪着那对亲亲爱爱的甜蜜二人组。
「死小鬼!」不爽地往包着厚厚尿布的小屁屁拍了下。敢告御状?!
「那……那……」意思意思又嚷几声,哭得真假。
「妈妈啦,那那!」她第N次纠正。装什么蒜啊,明明就不会痛,想讨怜爱就说嘛,可耻!
「汪恬馨,妳还闹!」有时看她们相处,真的会觉得这对母女是在比幼稚的。
瞪了她一眼,率先离开卫生所。
她在身后,看着前头以厚实怀抱护卫女儿的高大身影,心房暖暖地感动,唇畔不自觉扬起柔笑。
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就觉得好安心,像是只要有他在,再大的困难都能迎刃而解,他就是有那种安定人心的沉稳力量。
这一路走来,若不是他的出现,她真不知道该怎么熬过来。
加快脚步,大步追上他,伸出手——牢车握住他的。
他仅是挑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也许是悦悦拉近了他们的距离,不再当她只是个陌生无交集的邻居,每天分享着孩子的成长,告诉对方悦悦今天学会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搞笑的事件来娱乐他们,那种——像是两人共同抚育一个孩子的贴心感觉,不自觉间,对孩子的娘也多了几分关怀,每天见面之下,要还能再「关先生」、「汪小姐」的生疏客套下去,实在也太不象话了。
从没想过会与谁有如此频密的接触与互动,有了共同关爱的对象,一同为她忧心、一同为她喜悦、一同为她烦恼,话题多了,距离近了,生活中如此密切融合,不自觉习惯了她的碰触,不再避开、推拒。
「谢谢你,梓言。」她脱口而出,浅浅微笑。
「我不是说,别再提了吗?」
「不一样。」她感谢的,是他让自己出现在她生命中,有他的存在,很好,真的很好。
感谢,世上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