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思索与梦想118则

、开始于黄昏，终结于黎明。这就是一个诗人的命运。

    70、九十年代后期，你的写作开始走下坡路，而现在你终于双脚踏在了坚实的大地上。

    71、一九九五年五月八日至十日，我在城南一片苹果树林里待了三天，写了一首诗放在一棵苹果树的枝桠上然后回到城区家中。在苹果树林里的三天时间，我等待着一个女子来与我幽会，但她始终未来。第二年的同一时间，我又来到那片苹果树林里，发现写有那首诗的两张纸还在那棵苹果树的枝桠上，上面似乎有泪渍，显然在这一年中有人来过并读过那首诗，可这人是谁呢？

    72、牵着牛到夏天的土地里，赶着羊到春天的草甸上，拎着斧头到秋天的森林里，扛着筢子到冬天的苜蓿地里去吧！

    73、太阳是一只淋浴器，大地是一面大脚掌。

    74、死者死了。

    75、我曾经把写作诗歌作为猎取少女芳心的一种手段。

    76、跛足园丁日夜逡巡于占地200多亩的苹果园周围。

    77、我有过一次经历：绕环城路一周；我有过一个梦想：沿铁路线漫游。

    78、我家的后园曾有一眼井，我未曾见过面的姊姊在我出生前投井自溺身亡。现在那眼井早已被岁月和尘土掩埋，就连它确切的位置人们也已说不上来——但是这些事好像不是真的。

    79、四口之家：丈夫及其影子，妻子及其影子。

    80、北苍术与香菇：这是两种植物的名字，也是死去的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名字。

    81、在王锭杆村，二十年前有一户孔姓家庭，现在只剩下了半户——唯一的女儿娶了一个姓吴的男子。

    82、夜深了，我（以下删去三十二字）。

    83、心房是怎样一座房？它造价几何？它的内部结构怎样？居住在里面的人是些什么人？它是由怎样的建筑材料筑成的？

    84、脚穿猩红色雨靴的女人跑过细雨蒙蒙的广场。

    85、在三月阴暗的天空下，我独自一人走向未知的地方。

    86、在大平原上，在乌云密布的天空，有燕子充满欲望的飞翔，有白鸽充满诗意的飞翔。

    87、你裸睡在被窝里的胴体今夜刚好二十五岁。

    88、太阳和太阳花：太阳就像宇宙间一盏永恒的灯，而太阳花就像一朵可怜的烛火，没有一朵的寿命超过两天。

    89、我的心灵既是一条四处游荡的疯狗，又是一株终生不移动的大树。

    90、美丽的花朵开放的时候，人们驻足观赏，或者凑上鼻子去嗅闻她的芳香，或者凑上嘴唇去亲吻她的芳容；但是一旦美丽的花朵枯萎凋败，人们连正眼看她一下都不屑。

    91、世界是一座斗兽场，世界是一座停尸房。

    92、没有一棵树不对天空充满了欲望。

    93、1943年，匪徒们的尸体躺满了王锭杆村西边一片荒芜的原野。夜里，借着暗淡的月光，村民们来到原野上，开始了对匪徒尸体的疯狂掠夺，他们扒下尸体身上的衣裳，他们捋下尸体手腕上的手表，有的还大胆地抢过仍死死地握在尸体手里的枪拂晓时分，原野上一片灰白，远远望去就像夜里下了一场雪。

    94、他永远剩下自己拥有的日子，他永远拥有自己剩余的日子。

    95、每天早晨，那个年轻的疯女人用梧桐树叶子擦她的旧自行车。

    96、在大地上他遭受着天空的迫害，在天空中他忍受着大地的崇拜。

    97、在一架碗橱后面，一只老鼠疯狂地噬咬着冬天的夜晚。

    98、一家三口：老人，藤椅，石榴树。老人饮茶，在藤椅上，把茶卤儿倒在石榴树根上。

    99、你破门而入，一袭雪白惊醒了我生命中最后的埋伏。

    100、一个紧张而恐惧的夜晚，一双火焰之手焦灼而慌乱的抚摩，一双玉臂清泉般的拥抱，一副嘴唇啄食般的亲吻、

    101、那从我们刚一诞生就向我们祝福的人，在透出一点光芒的天幕的缝隙处，显现出他温柔而慈祥的面容。

    102、水底的石头，整整一个大海的历史在其内心潜藏。

    103、风吹过以后给我们留下了什么：一座庭院的空旷，只有寂寥，只有凄凉，只有凋落的夕阳。

    104、在一条尘土飞扬的路上，我看见你牵着你的孩子和狗。

    105、从幻梦开始至幻梦终结，期间我触摸过你的乳房、头发、肾和肝。

    106、我沉默我是神我位居高天。

    107、用纸包住火，用篮子盛水，用剪子裁光线。

    108、一首诗的落款：坎川镇炼丹室主人北苍术士大地之子蓝天之女造化双胞合笔某年某月某日。

    109、你轻叩我卧室的窗棂，将一封短笺塞进隙缝。

    110、你的爱是只施与那高居云端的女神，还是施与生于平民之家一生平凡庸常的女人？

    111、空旷的广场中央，那被闪电的炽光突然照彻的人一定是你。

    112、我每日冥思至暮色降临。

    113、在众树之中我是一棵野草，在众河之中我是一条小溪流，在众鸟之中我是一只灰麻雀，在众星辰之中我是那肉眼看不见的一颗。

    114、海边的石头屋子里，住着一个罹难流亡的君王，他衣衫褴褛，终日手捧一本大书在海边漫步，口中念叨着咒语。

    115、在广漠的夜空里只有月亮一轮，在遥远的乡村农舍里，一个小山羊般的女子正在起身。

    116、一颗种子永远只怀有生根、发芽、开花、结果、长成高大植物的愿望。

    117、多少甜言蜜语，多少眼泪欢笑，多少海誓山盟，多少亲吻拥抱，都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失了。

    118、向死而生。

    （1989——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