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钟楼大饭店的时候,你们是不是早就派人在监视我的房间?你们是不是算准了我什么时候会坐电梯?另外几部电梯是不是被你们关掉的?你还装得真像啊。我还以为你会跑去路上拦警车。”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她说“但后来好像不需要了。我遇到他们,而他们就是警察。”
杰森看着站在他面前的那个杀手。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我也应该称赞你几句。”杰森说。
“没什么,一点三脚猫功夫,”那个杀手回答说“刚好天时地利人和。也算是多亏了你。”
“现在你打算怎么样?里面那个人告诉我,你们只要抓我,并不要杀我。”
“你大概忘了,那是我们预先准备好的说词,”说着,那个瑞士人停顿了一下“原来,你是这个样子的。过去这两三年来,我们这边有很多人都在猜你究竟是什么模样。现在看起来,当时大家都在瞎猜!看看我们错得有多离谱你一定不难想像,有人猜,他一定很高,不对不对,他应该中等身材。有人猜,他一定是金发,不对不对,他的头发应该是深黑色。他的眼睛一定是淡蓝色的,不对不对,应该是棕色的。他的五官轮廓一定很鲜明,不对不对,他的长相应该很普通,混在人群里,根本认不出来。只不过,你的长相一点都不普通。事实上,你非常独特。”
从前,你的五官轮廓一定很鲜明,现在线条变柔和了,所以,特征也被掩盖住了只要换个发色,你的整个脸就会不同有些隐形眼镜是经过特殊设计的,专门用来改变眼睛的颜色戴上眼镜,你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签证、护照你可以随意改变身份。
他的脸确实有改造的痕迹,那个人刚才说的完全吻合。虽然这些并没有解开他所有的疑惑,不过,光是这些他就已经受不了了。这不是他想知道的。
“好了,事情该了结了,这里没我的事了,”玛莉圣雅各往前走了几步说“有什么文件要签名,我都会签——我猜大概要回你的办公室去签吧。不过,我真的得赶快回饭店去了。不用说你也想像得到,今天晚上我受了什么罪。”
那个瑞士杀手隔着金丝框眼镜凝视着她。刚才一个矮矮壮壮的人把她从房子里带出来,这时候,那个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她瞪大眼睛看着那两个人,然后低头看看他那只抓着自己手臂的手。
接着,她又看看杰森,突然明白了。刹那间,一种无边的恐惧笼罩住她,她吓得忘了呼吸,眼睛瞪得大大的。
“放她走,”杰森说“她过两天就要回加拿大了,你们永远不会再看到她了。”
“伯恩,别那么不上道,她已经看见我们了。我们两个是行家,行有行规。”那个人把枪口往上抬,拍拍杰森的下巴,然后用力顶住杰森的喉咙。他伸出左手,摸摸杰森身上的衣服,摸到口袋里的枪,便把枪抽了出来。“我只考虑这个,”说着,他转头对那个矮壮家伙说“带她去另一辆车。丢到利马德河。”
杰森背脊升起一股寒意,全身仿佛瞬间冻成了冰块。他们要杀掉玛莉圣雅各,然后把她的尸体丢进利马德河。
“等一下!”杰森往前跨了一步,这时候,杀手把枪往前一推,枪口陷进杰森的脖子,把他整个人推倒在引擎盖上。“你们别干傻事!她在加拿大政府工作,到时候,加拿大人会掀翻整个苏黎世。”
“你干吗操这个心?反正到时候你也不在了。”
“因为这么做是多余的!”杰森大吼着“我们是行家,你忘了吗?”
“我觉得你真无聊,”杀手转身对那个矮矮胖胖的人说“把她带走!去吉桑河岸。”
“赶快喊救命!拼命喊!”杰森对她大叫“赶快喊救命!千万不要停!”
她正张开嘴想要尖叫,喉咙却被人狠狠劈了一下,整个人顿时失去知觉,瘫倒在地。那个奉命杀她的人把她拖向一辆黑色的小车,但车却看不出是什么厂牌型号。
“你这样实在很蠢,”那个杀手一边说,一边隔着金丝框眼镜盯着杰森的脸“该死的还是要死,你这样只会让她死得更快。这样一来,事情反而更好办了。现在,用不着太多人料理她了,我有多余的人力,可以派人去照顾那两个受伤的同志了。我们就像军队,不是吗?我们的世界真的就和战场一样。”接着,他转头对那个拿手电筒的人说“给约翰打个信号,叫他到屋子里处理一下,我们等会再回来接他们。”
手电筒开开关关闪了两下,第四个人朝他们这边点了点头。刚才玛莉被拖到小车那边时,就是他开的车门。他们把玛莉圣雅各丢到后座,然后砰地一声把车门关上。接着,那个叫约翰的人爬上水泥台阶,朝那个矮矮壮壮的人点了个头。
那辆小车轰隆一声发动了,然后冲出路边,沿着施特普代街疾驶而去,扭曲变形的镀铬保险杆闪闪发亮,然后消失在远处街头的阴影中。那一刹那,杰森突然一阵反胃。那辆车里有个他素昧平生的女人三个小时前,他们根本不认识。然而,他却害她送了命。“你还真是精力充沛。”杰森讽刺地说。
“要是找得到一百个我信得过的人,再多钱我都愿意付。大家都说你威名远扬,果然不错。”
“我可以给你钱,怎么样?你当时也在银行,你应该知道我家当不少。”
“大概有几百万吧,只可惜,我不收法郎。”
“为什么?你害怕吗?”
“我确实很怕。光有钱是不够的,也得看看你有没有那个命花。要是拿了你的钱,我恐怕还活不到五分钟。”说着,他转头朝那个拿手电筒的人说“把他押进车子里,脱光他的衣服,帮他拍几张裸照——现在拍几张,等送他上路之后再拍几张。他身上有不少钱,你等一下就会找到的。拍照的时候,让他抱着那些钱。我来开车。”然后,他转头看着杰森说“我会把第一张照片寄给卡洛斯,另外那几张,我会拿到市场上公开拍卖,肯定大捞一票。杂志社开的价码很高。”
“‘卡洛斯’凭什么要相信你?有谁会相信你?你不是说过,没有人知道我长什么样吗?”
“有人会替我担保的,”那个瑞士杀手说“到那一天,他们保证会证明你的身份。两个苏黎世银行的职员会出来指认,你就是杰森伯恩本人。对于密码账户的放款业务,瑞士法律有很严苛的规定,所以,你既然通过了那么严格的身份核查,那么你就是杰森伯恩。这样就够了。”接着,他对那个手下说“动作快点!我还要去发电报,还要去收账。”
这时,一条粗壮的手臂突然从杰森肩膀后伸过来,用锁臂术钳住了他的喉咙,然后用枪口抵住他的脊椎,把他拖进了车子里。那一刹那,一阵剧痛蔓延忽然到前胸。架住他的人是个行家,就算他没有受伤也不可能挣脱。只不过,无论这个杀手的功夫再怎么了得,戴眼镜的带头人还是不放心。他钻进驾驶座后又下了另一道命令。
“把他的手指打断。”他说。
他的手下立刻缩紧手臂,杰森被他掐得几乎没办法呼吸。接着,那个人用枪管猛敲杰森的手,敲个不停——他的手。出于一种本能,杰森立刻把左手伸过去,护住他的右手。没多久,鲜血从他的左手背喷出来,他立刻把十指交缠在一起,让鲜血沿着指缝渗下去,沾到右手上。他装出窒息的哀号,那个人才把手臂松开了一点。他开始大喊。
“我的手!我的手断了!”
“很好!”其实他的手并没断,只是左手伤得很重,差不多就快废了。但右手还好好的。他在阴影的掩护下偷偷伸展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右手还很灵活。
车子沿着施特普代街急速狂奔,然后转进一条小路往南驶去。杰森整个人瘫软在座位上猛喘着气。那个杀手扯碎他的衣服,扯碎他的衬衫,扯下他的腰带,过了一会儿,他的上半身已是赤裸裸的了。护照、证件、信用卡、钱,都被抢走了。这些都是他逃离苏黎世不可或缺的工具。如果现在不用,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用了。这时候,他突然惨叫起来。
“我的腿!我的腿痛死了!”他上半身突然往前弯,右手拼命在黑暗中摸索,寻找他的裤脚。他摸到了,那把自动手枪的把柄。
“nein!”前座那个杀手大吼起来:“小心他!”他识破了。那是杀手的本能。
只可惜太迟了。黑漆漆的座位底下,杰森已经握住了枪。那个孔武有力的杀手把他按回座位。他顺势往后一仰,那把自动手枪已经举到腰间,瞄准了那个杀手的胸口。
他开了两枪,那个人立刻往后一倒。接着,杰森又开了一枪,这次瞄得更准,射穿了他的心脏。那个人啪一声倒在中间的座位上。
“把枪放下!”杰森大吼了一声,把自动手枪举到前座头枕的位置,枪口抵着那人的后脑勺下方“把枪放下!”
说着,他的呼吸忽然怪异起来,那个杀手连忙丢下枪。“有话好说,”杀手一边说,一边紧紧握着方向盘“我们都是内行人,有话好说。”这时,这辆庞大的车子突然往前猛冲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开车的人油门也踩得越来越用力。
“开慢一点!”
“怎么样,要不要谈一谈?”车速越来越快,正前方忽然迎面照来车头大灯的光速。他们已经离开了施特普代街一带,进入车水马龙的市区街道。“你想离开苏黎世,我可以送你出去。没有我,你走不了。我现在只要把方向盘一歪,车子就会撞上人行道。反正我已经豁出去了,伯恩先生。前面到处都是警察。我想,你大概不想见到警察。”
“我们有话好说。”杰森哄他。时机必须掌握得极其精确,精确到不能超过一秒的误差。此刻,这两个在高速前进的密闭空间里的职业杀手,仿佛同时被困在一个陷阱里。两个杀手心里都有数,知道对方都靠不住,尔虞我诈、各怀鬼胎。只要其中一个人能抢先半秒,那个人就会占据上风。“踩刹车吧。”杰森说。
“把枪丢到我旁边的座位。”
杰森照他的话把枪丢在那个杀手的腿上。那团沉甸甸的金属物仿佛是结婚戒指,象征着双方进行接触的信物。“说定了。”
杀手的脚立刻放开油门,换到刹车踏板上,慢慢往下踩。接着,他突然用点放的方式踩下刹车,猛踩一下,瞬间又放开,使得这辆庞然大车一阵阵地前后摇晃。杰森心里明白,杀手在暗示他,他随时可以猛踩刹车。这是杀手的策略之一,要在生死关头形成一种恐怖平衡。
车速表上的指针开始往左边摆动:三十公里,十八公里,九公里。车子差不多快停住了,这正是千钧一发之际,争取半秒钟的先机——胜败的关键,生死一瞬间。
杰森的手突然抓向那个人的脖子,五指像钢爪一般掐住他的喉咙,把他整个人抬了起来,臀部悬空地离开座椅。然后他伸出血淋淋的左手,伸到前面,在杀手的眼前一阵猛搓。接着,他放开杀手的喉咙,右手伸向座位上那两把枪。转眼间,杰森握住了枪柄,把那个人的手拨开。那人大声惨叫,眼睛看不见了,手摸不到枪。杰森朝那人胸前扑去,把他推向车门,压在车门上,并用左手手肘抵住他的喉咙,血淋淋的右手抓住方向盘。他抬头向前看着挡风玻璃,方向盘向右打,把车子转向人行道上的一堆垃圾。
车子铲进那堆垃圾,仿佛一只梦游着爬进一堆垃圾里的巨大昆虫。但从外表看不出来,它的甲壳里正进行着一场腥风血雨的暴力争斗。
那个杀手被杰森压在下面,突然他整个人往上挺,在座位上左右翻滚挣扎。杰森手抓着那把自动手枪,手指头索着扳机护环的位置。那一刹那,他摸到了,立刻翻转手腕开枪。
那个杀手全身一僵,额头上多了个深红色的血洞。
路上的男人纷纷围过来。这种场面看起来像是驾驶人不小心才出的车祸。杰森把那具尸体拖到旁边的座位,然后自己爬上驾驶座。他把排档杆推到倒车档,车子猛然后退,从垃圾堆里冲了出来,跨过路沿石,倒退到马路上。他把车窗降下来,对那些凑过来想帮忙的路人大喊。
“不好意思!没事没事!只是喝多了!”
那一小群热心的市民很快便散开了,有几个还朝他比了比手势,要他小心一点,另外几个则赶快跑回他们的女伴身边。杰森不由自主地全身发抖。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想止住那种颤抖。他把排档杆推到前进档,沿着马路往前开去。他努力在记忆失落的脑海中搜寻苏黎世街道的方位图。
他隐隐约约知道自己的所在位置——知道自己曾经去过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吉桑河在哪里与利马德河交会。
他们会在吉桑河边下手杀掉玛莉圣雅各,然后把她的尸体丢进利马德河。吉桑河和利马德河交会的地方只有一处,那就是苏黎世湖的湖口,在西岸的底端。湖边有一片空旷的停车场,和一座废弃的花园。那两个杀手可能会把车子开到那里,然后,那个矮壮家伙就会动手执行命令,执行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曾下达的命令。此刻,也许他已经开枪了,或是已经把刀子刺进了那女人的身体。杰森无法确定会是哪种情况,不过,他只知道他一定要弄清楚。无论他从前是什么人,是什么样的人,他都无法视若无睹见死不救。
然而,他体内的杀手本能却提醒他,他应该在前面转弯,转进那条黑漆漆的宽阔的巷子里。车上有两具尸体,那会是很大的风险和负担。他无法承受那样的风险和负担。时间宝贵,分秒必争,必须赶快把那两具尸体处理掉,否则,要是交通警察从车窗外看见那两具尸体,那就太危险了。
他估计要花三十二秒,实际上,把那两个杀手的尸体拖出车子,却花了将近一分钟之久。他看着地上的尸体,一跛一跛地从引擎盖前绕过车子,走向车门。那两具尸体紧靠在一起,蜷曲在一面脏兮兮的红砖墙边,四周一片漆黑。
他钻进驾驶座,倒车退出巷子。
吉桑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