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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在黑夜中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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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     我举着一束棉花糖,撞进维嘉怀里,你知道,那是某个场景的再现,一名来自凄陆的女孩子曾以同样的姿势介入维嘉的生命,他们发疯般地爱过。维嘉捉住我的手,那一刻,他的心微微荡漾。

    "可是,在他还来不及爱上我的时候,"我以手覆额,缓缓对闻稻森说,"他就见到了雅子。"

    胶片回转,我的男朋友伍辰邀请我所居住的320宿舍的女孩吃冷饮,我们围着寒伧简陋的摊点,雅子快乐地讲着一个滑稽的段子。就在我们预备离去时,维嘉突然自黑暗沉寂中起身,凝视着雅子微笑的面容。后来,维嘉对我说:

    "那是唯一一次,我在街边的摊子喝冰茶。"维嘉开始向我倾诉,在他家的院落中,在颜色冷寂的直播室,在江水汹涌的岸边,他慢慢说起许许多多的过往,被他爱过、诱惑过、伤害过的女人,还有雅子,他对雅子那一种彷徨而优柔的情意。

    "她是我见过最干净的女孩"维嘉静静地说。

    我勇敢地直视他的双眸,语气平和地告诉他,雅子爱着的,是她的中学同学。那男孩子个子很高,喜欢飙车,穿浅草色的棉质恤衫,头发在风里飞飞的,眼神冷静得像个杀手,但却叫雅子魂飞魄散。

    "他在南方念大学,雅子通过邮局给他寄了很多玫瑰标本,"我煞有介事地描述,"其中大部分都是我帮着雅子制作的。"说完我审视着他,看看他是否信任我虚构的男孩与虚构的爱情片段。

    "小女孩子的游戏。"维嘉笑了笑,毫不介意的样子。

    "但雅子很爱很爱他。"我强调。

    "别担心,我有把握,"维嘉眯起眼,看着满院的花木,"雅子,她会爱上我的。"我看着他,他的神情有我所不懂得的复杂的哀伤。

    "你不知道,雅子非常非常非常爱他,"我挣扎地喃喃说,"从很小很小很小就开始爱他了"我有点语无伦次。

    "伍辰最近在忙什么?"维嘉突然打断我,换了一个题目。我怔了怔。

    "还不是那些,练练球,做做体能训练"我漫应。我的内部有什么器官开始痛。残忍的、自虐的痛。

    "跆拳道似乎是个不错的项目。"维嘉打断我。

    "是,伍辰正在学习跆拳道。"我心不在焉地说。

    "我去拜他为师。"维嘉笑着点起他从不离手的烟草。春日的阳光暖暖郁郁的,维嘉就坐在我身旁,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的侧影是那样好看,然而我明白他终将属于雅子。

    "那种感觉,绝望得就像世界末日。"我告诉闻稻森。

    "也许他一直有所察觉?"闻稻森嗓音嘶哑地反问。"不会的,"我闭上眼睛,笑起来,"我一直都对他说,我与伍辰深深相爱,矢志不渝。"闻稻森剧烈地咳嗽,他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喝水。他的杯子里浸泡着一些苍翠的药草,连水也成了浅浅淡淡轻轻的绿色。那轻俏的小护士循声而来,帮他续满开水,并且取了一粒润喉片,直送到他的嘴边,闻稻森避开一点,接过药片,自己吃进去,说了声谢谢。我别过脸。小护士很识相,掩门退出。

    "做课题,熬了两个通宵,伤了风"闻稻森喃喃地说。

    "我甚至,"我截住他的话头,"帮维嘉偷走雅子的浴巾。"

    不止是浴巾。我还偷拿过雅子的白色棉布内衣、她喝过水的玻璃杯、她时常握在手里转着玩耍的一支蓝铅笔。我像个贼似的录下她如厕的声响、她睡着时的呼吸。我为维嘉做着一切。他把脸埋入雅子的衣物,贪婪地嗅吻着,雅子的内衣有轻微的海藻香皂的气味,我知道。我只是一声不响地、平静地看着他。

    "你不难过吗?"闻稻森问我。

    "不,"停了一会,我轻轻笑了,我说,"维嘉永远不会知晓,那些东西,其实全是我的。"我的内衣、我的玻璃杯、我的蓝铅笔,被维嘉痴狂地痴狂地抚摩着。

    "难道维嘉没有向雅子表白过心意?"闻稻森向前倾了倾身子,他的眼光是大惑不解的。我又笑了。身为心理医生,他是不应该动容的。看情形,这雏儿道行不深。

    "因为我"我安静地说。

    "我时刻陪伴他,帮助他动摇自己的内心。"我说。

    维嘉喝了点酒,他在播放器里放着很吵的乐曲,由轰轰隆隆的节奏与冷酷无比的音调组成,音量放大到了极限,整个屋子像要被巨大的气流掀翻。我躲到门边,用手指捂住耳朵,而维嘉坐在音乐的旋涡里,坚如磐石。隔了一会,他突然叫喊起来,歇斯底里地问我:

    "你告诉我,她会接受我吗?""会吗?!会吗?!会吗?!"他疯狂地喊,疯狂地跺着他的脚。

    我但笑不语。维嘉在乱糟糟的旋律中飞快地走来走去,他点起烟来,却并不吸,只是举到眼前,盯着它闪闪灭灭地燃掉。我一动不动地瞧着他,我清晰地看到他极度脆弱与不安的灵魂。

    那晚维嘉一直在狂热的曲调中摇晃,在一首曲子与另一首曲子的间隙,他会暂时停歇,靠着墙,两只手无助地插进裤袋,仰起下巴,眼睛看进空气里去。我走近他,递给他一杯水,他接过去,慢慢喝光。我低下头,踌躇地说:

    "雅子倒是说过,她能认可的男人,必须跟她一样,简单、快乐,没有经历过纠纠缠缠的感情"维嘉注视着我。音乐再度轰鸣,是一些庞杂无序的海啸,夹杂着金属敲击石块的声响,有大提琴作为背景。他猝然抓住我的肩膀,大力摇撼我。

    "你太残忍!"他狠狠地叫,"别让我知道真相!"我被他摇晃得头晕目眩,几乎窒息。

    "在那之前,我从不知道,郁郁寡欢的维嘉竟是这般狂躁。"我说。

    闻稻森轻轻咳嗽一声。

    终于,音乐休止,维嘉也放开了我。我站立不稳,头发散乱,一直跌倒下去。维嘉扶住我,让我倚靠着他。他用了一种新的须后水,是早晨森林里清净的木香。他忽然温柔地替我整理乱发,他的手指微凉,指尖的皮肤幽柔如丝。他缓缓凑近我,他的眼睛深黑清澈。我情不自禁地合上眼睛,双唇轻颤,充满渴欲。过了很久,我听见他一字一顿地说:

    "苏画,你不明白,我对雅子,有如此激烈的情绪,我必须爱她,"他低低说,"或是杀了她。"

    "雅子是怎么死的?"闻稻森再度追询。

    "溺水。"我说。

    "自杀?"他不经意地问。

    我望着他,没有说话。他身后是式样古老的绿纱窗,窗外是青草地,没有及时修剪的草长得很茂密。有风,草在风里晃动。

    "当你暗恋着一个人,才知道,爱情真是无比凄凉的一件事。"我自言自语地说。我喝了一点水。

    "雅子为什么自杀?"闻稻森追问。

    水杯在我手中晃了一下,水溅到我的黑色裙子上,绣绘的熏衣草湿了一块,转为沉紫色。闻稻森给我一张纸巾,我认真地擦拭,浪费了很多时间。我看了看腕表,还有二十分钟。足够了,我想。

    "不是自杀,"我平静地说,"是维嘉害了她。"

    我和维嘉呆在江岸边,天气炽热,我们就在岩石背后的暗影中纳凉,看着驳船往复不已。那是傍晚,潮汐渐渐涨起。维嘉叫小贩送了一篮子酒与食物过来,他喝光整罐的啤酒,然后"啪——"地一声把罐子捏扁,扔进江里去。

    "我想见她。"他突然间没头没脑地说。我看着他,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我不曾见过的光芒,像烟花蜡烛,噼里啪啦地在暗处迸射出小小、璀璨的火花。

    "我爱她。"他轻声说。我恍悟,有些事情一定会发生了。维嘉已经无法按捺内心的情愫。

    我惶恐得很,但我还是说,我去找雅子出来。维嘉凝视着我,他的眼里有无数的犹疑。

    我叫了一部的士,返回学校。雅子独自一人呆在宿舍,正在抄写笔记,她伏在桌上,歪着头,一行一行地写下去,字全是倾斜的。她那样子像个懵懵懂懂的小淘气。

    "走吧。"雅子干脆地说,顽皮地把笔记本朝天花板上一扔,然后伸手接住。我拉着雅子的手,她的手小小纤薄,很秀气。我想象着维嘉轻柔但不容分说地将雅子的手放入自己的掌心,他扳过她的肩,他吻她,他抚摩她的头发,他缓慢地解开她的衣纽,他温存地探询她萌芽般稚嫩的胸乳,他把她惊悸的身体重重拥入怀中

    "雅子,假如没有我,"我字斟句酌地说,"你对维嘉会有好感吗?""呵呵,要是维嘉没有先爱上你呀,"雅子笑嘻嘻地说,"我会反过来追他,铺天盖地地追他,追到他无路可逃,乖乖地举手投降。"我笑一笑,说不出话来。我的嘴里是苦涩的,像吃了成千上万的药片。我们穿过静止的树林,沿着江岸的石梯走下去,天色已黑,但我还是听见维嘉细微的口哨声,他在哼一支法文歌。我停住脚步。我感到无法言说的伤感。

    "那边埠头有一艘用来展览的船,"我推了推雅子,"很漂亮,我们去看过了,你也先去瞧瞧吧。""好啊。"雅子毫无异议,蹦蹦跳跳地跑开。

    维嘉已经看见我们,他回过头,对我扬扬手。我走近他,在他身边坐下来,他脚边有七零八落的啤酒罐。他站起身,张望着雅子的背影。

    "她到什么地方去?"他迫切地问。

    "坐下来。"我木然地说。

    "怎么了?"维嘉再问一遍,"雅子干嘛不过来?""对不起,维嘉。"我把脸埋进膝间,我在发抖。

    "到底出了什么事?"维嘉蹲下身,掰开我的手,看着我的面孔。四周很静,只有江水流淌的声音。我抬起头,黑暗中,我看不见雅子的身影,而那艘灯火绚烂的船尚在很远的船埠。

    "我都说了,我都对雅子说了,"我被迫望着维嘉,他的手抖了抖,"我告诉她,你爱了上她,并且约略说了你过去的事"维嘉怔了怔,抖瑟瑟地摸出烟盒,取出一支烟。

    "我发誓,我说的只是其中很少很少的一部分,而且很简略。"我的嗓音低下去。维嘉的烟掉在地上,他取了另外的一支,没有点燃,放到鼻子底下使劲地嗅着。

    "她怎么说?"隔了很久,维嘉静静地问。

    江风吹过来,无端端地,我觉得冷,尽管这是夏天。我抱住双臂,不说话。维嘉点起了他的烟,吸了一口,猛然间,他用力把它扔掉,用皮鞋狠狠地踏灭。

    "她究竟怎么说?"维嘉咆哮,我闻到了他身上的酒精味。我吓了一跳。

    "她说,她说,"我打着冷战,不敢看他,"她说你是个浅薄、肮脏的男人"我一边说着,但全身战栗不止。我在心里祈祷。

    愿上帝饶恕我。

    维嘉骤然跳起来,冲了出去。我下意识地跟住他,我们在黑夜里发疯般地奔跑。江岸一团漆黑,我不住地被深浅不一的沙坑绊倒,我爬起来,继续追赶。维嘉头也不回地拼命向前跑,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然而他无所畏惧的姿势让我空前地恐惧。

    其后,在一个乱石嶙峋的转角处,维嘉遇到刚看过海船返回的雅子。维嘉停下了脚步,拦住雅子。我也停下来,闪身避开,我的牙齿无法克制地战栗着。天真的雅子先是被维嘉吓了一跳,继而惊奇地说:

    "维嘉,你也要去看那艘船吗?"

    闻稻森喝了一点水,我的视线落在他的水杯上,药草浸出的汁液犹如水草纷繁的深潭,苍绿清洁。我想起浑浊的江水,以及雅子惊恐的脸。我打了个寒战。我感到一阵没来由的饥渴。如在荒凉的沙漠中。

    "开头我只是想震住维嘉,"我慢慢地讲述下去,"我猜,他会由于极度的自卑而逃避,与雅子疏远,从此不在她跟前提起他的爱。"我的想法很幼稚,我知道。但那时我18岁,惨绿的18岁,就像踩上了沼泽,一直一直身不由己地沉下去,最后只剩下一对慌乱的、青苔绿色的眼珠。

    "我未曾预料,接踵而来的,会是死亡。"我看着闻稻森。他揉弄着一张报纸,将报角撕得粉碎。他有点发慌,我看出来了。心理咨询变成了谋杀案件,那必定是闻稻森始料未及的。我无声地笑了笑。

    维嘉一步一步逼近雅子,雅子奇异得很,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我只能看到维嘉的背影,他穿着灰蓝色的衬衫,意大利乔治白,是他最喜欢的牌子。

    "你、你去看船吗?"雅子害怕起来,嗫嚅着,本能地朝后退了退。刹那间,维嘉抓住了她的手臂。雅子尖叫了一声。

    "孩子,请用你的生命记住,"维嘉用一种悲伤至骨髓的声音说,"一个浅薄、肮脏的男人,以一颗深邃、干净的心——"他低了下去,近似耳语,"爱着你"一定是他那严肃到了恐怖的表情吓坏了雅子,雅子一时间根本无法准确分辨他所表述的真实语意,她试图逃走,并且在黑夜里,一声声地锐叫起来。

    维嘉用力拽住她,不管不顾地,要将这受伤的小孩拥入怀中。雅子挣扎得那样猛烈。他们就像两个出演默片的拳击选手。

    然后,在某一个瞬间,雅子奋力挣脱了维嘉,但她站立不稳,巨大的惯性使她滑入江中。水浪扑袭而来,雅子仿佛一只沙袋般,卷进了旋涡。

    我吓傻了。江水汹涌,雅子在凶猛的水中沉浮,有一刹那,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她极力瞪大的眼睛,转眼间,她整个人就消失了。

    "雅子不会游泳,第三天上午,渔人发现了她,浮在水面,肿胀得面目全非"我梦呓似的说。闻稻森咳起嗽来,咳得一塌糊涂,嗓子都快挣破了。

    "你没有叫人救她吗?"静一下,闻稻森问我。

    我摇了摇头。我没有叫,我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当我僵直的双腿可以移动的时候,我立刻像踏着云雾一样艰难地、努力地走开。我什么都看不见,江水,雅子,渔火,甚至维嘉。

    那样的场景犹如一列出轨的火车,又长又悲。作为幸存者,我惊骇过度,无力承受尸横遍野的惨状。我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那里,全心全意地离开那里,离开前一秒钟我还剧烈如病般爱着的男人。

    "维嘉呢?"闻稻森问,他的脸色已经变作青灰。

    "他也死了"我说。在那个残酷的时刻,我决定离弃维嘉。甫一转身,我就听见了清晰的落水声。我回过头,维嘉已经不在。

    "从那天晚上起他就失踪了,一个多月以后有人在江里捞起他的衣物,但尸体却始终没有找到。"我闭上眼睛,那件灰蓝色的衬衫漂浮在水中,还有散落的金属名片匣,一只变形的鞋,红线穿起的护身符,它们在水里荡漾起伏——我永永远远地失去了维嘉,失去了我的终身所爱。

    "没人知道真相吗?"闻稻森没朝我看,他盯着那只青瓷花瓶。

    "不,"我摇了摇头,"我守口如瓶。""难道竟没人怀疑?""关于雅子,警察局的结论是失足落水,而维嘉,是自杀——维嘉稍微有点名气,报社的记者为他做了一条新闻,凶猛江水,吞没唱片骑师。"我微笑起来,那不伦不类的报道我收藏着。

    "他们太草率"闻稻森大摇其头。我并不介意。是的,他们是太草率。每个人都太草率。没有人对真相孜孜以求。

    "雅子是个调皮的女孩子,这一点,谁都知道,"我看着闻稻森,他仍然避开我的视线,"至于维嘉,他们找到了一些信件,是一两年以前他与凄陆女子的通信,还有很多很多不同时期的遗书,原来他一直想要自刎,生命于他只是一种负累,他的情绪颓丧消极到了极点""他们的调查是粗糙的。"闻稻森不容分说地下结论。

    "那一阵子快要考试了,每个人都在教室里,没人看见我和雅子曾经一道出去,警察就我与维嘉的关系作了大量盘查,但最后也不了了之,"我继续说下去,"当然那是因为伍辰,我和伍辰甜蜜地牵着手,无数次地出入于各家餐馆,我们是校园里出名的情侣之一""伍辰了解吗?""我不知道,但他什么都没有说过,"我回答,"只是在那以后,他提出分手。""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闻稻森仔细地问。

    "十年以前,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跟了我整整十年,"我说。

    "它彻底改变了我的生命。"我淡淡地说。

    小护士敲了敲门,探头进来提醒闻稻森,下一名病人已经在候诊室等待。我从我的手袋里取出一叠手稿,那是我写的小说,越快乐,越堕落。我说过,那是我创作过的仅有的一部文学作品。我把它递给闻稻森,我说:

    "其实,我讲过的所有情节都是虚构的,"我若无其事地告诉他,"事情的本来面目,我已经写下来。""发生的时间也不是在我的18岁,"我冷血地消解了之前的一切,"而是我读硕士期间的一段往事,有空的话你倒是可以读一读。"这一次,闻稻森目瞪口呆。

    我站起身,一如既往地说下周见。我推门出去,看了一眼候诊室里的预约者,那是一位陌生女人,穿尖细的高跟鞋,袅袅婷婷地与我擦身而过。我嗅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是迪奥的货,这一款叫金色,没有错,是绝对的正品。我不由得回头多看了她一眼。

    这是最后一回了,我知道。我不会再到这个地方来,不会再对着一位名叫闻稻森的心理医师,天长日久地细诉昨日情怀。

    再也不会了。

    (c)

    井的暧昧身世,绣花鞋说了一半,青苔说了另一半伍辰的父亲在苏画走后不久便去世,伍辰认为这多半缘于父亲对苏画错位式的思念。在父亲弥留的日子里,伍辰奔波于学校医院之间,狼狈不堪。负责那个病区的护士长极为年轻,个子很高,如同一颗饱满的四季豆,有一种卓尔不群的感觉。她态度温和,帮了伍辰不少忙。伍辰请她吃了一顿饭,没想到他们之间进展得比他父亲的病情还快,是最理想的小说情节,相互中意,吹吹打打上花轿,砰一声关上门,完了。

    伍辰装修了居室,把苏画遗落的东西装进一只大袋子,送还给她。此时苏画仍在为维嘉的死因四处奔走,警局的结论是自杀,苏画坚持说是谋杀,她动用了微薄的社会关系重新调查,将所有维嘉的熟人列入嫌疑名单,她言之凿凿地慷慨陈词:第一个怀疑我,第一个怀疑我。见到伍辰,她长河大浪地谈了一大篇案情近况,其间布满犯罪学上的专业术语,伍辰从不了解她有这样好的口才。结果直到告辞他都无法插入自己结婚的消息。也罢,反正苏画不会有兴趣。

    苏画没有以前漂亮了,眉眼间的韵味全跑了调,头发乱七八糟往脑后一扎,连那种悠闲、从容、淡定的气质都失掉了。毕竟受了刺激,经不起折腾了。伍辰怅惘地想。

    伍辰的太太热心关注着他的事业,鞭策他赚钱,买音响,买车,买裘皮宝石,一切流行的女人拥有的东西。在她的鼓励下,伍辰忙得团团转,像只陀螺。不过他没有怨言,他是心甘情愿的。他们家的收音机,那只从前苏画用来收听维嘉节目的破旧收音机,早卖给了收荒匠,他们完全忘记了电台的存在。在温暖的、灯光幽柔的室内,他们挤在软皮躺椅上观看怀旧影碟,更多的时候,他们沉湎于如胶似漆的男欢女爱,屏幕的声响变成了掩饰。伍辰最喜欢的一部片子叫做阿甘正传,片首音乐尚未放完,他们已陷入消魂蚀骨的境地。阿甘的声音傻乎乎地响起,我叫阿甘,福里斯甘。

    妈妈说,人生如朱古力

    妈妈说。

    人生如朱古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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