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养心苑的亭台楼阁间,九曲回廊上掌着的灯盏,加起来刚好九千九百九十九,到底没有没那么多,晏亭没细致的过问,只觉得养心苑明亮的好似胜过了白昼一般。
丝竹编钟声诠释出大央如今的盛世太平,打扮的光鲜艳丽的宫娥鱼贯穿行于筵席间,巧笑嫣然时,迷了人眼,彷如置身画中,入席者亦成了画中人。
风雅儒士,对月举杯,别是一番风流滋味惹人叹。
晏亭垂着头,到了养心苑的侧门之时,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的歌舞声,心头涌起了一阵恍惚,趁着婆子未曾留心之时,悄悄的慢行两步,退到了婆子身后。
以前曾看过姒塔行走之时的千娇百媚,扮了十几年男人,步调难免硬气,如今这一路走来,晏亭都要佩服起自己了,自认为即便千娇不足,可与百媚还是搭边的。
进了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偌大的战船——婆子是按照吩咐带她走的是最靠近登台的路径。
看着战船上高耸的鼓山,晏亭脸上血色尽失,即便先前经婆子的提醒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可是看着鼓山最顶端的那一面并不太大的战鼓,想象着若是一不留神掉下来,后果不堪想象——若是落入池中,可会有人出来救她呢?
睿王这排场,明显的便是要难为姒塔,姒塔如今人心尽失,若是‘她’出了丑,大概所有的人都会拍手看热闹,没有人会知道,身着红色舞衣的并非姒塔,而是她晏亭!百密一疏,她万不该忽略了姒塔想趁机最后一搏的念头!
婆子进了门之后并未停下脚步,晏亭缓步再缓步的跟在婆子身后,转过弯道便瞧见了战船前面的画舫,此时赵娥黛已经坐在箜篌前准备妥当,只待伴舞者登场了。
更近了,已经能看清赵娥黛的表情,她微微垂着眼帘,玉白的手轻抚着箜篌的弦,七彩霓裳在摇曳的灯火中如梦似幻,这个婉约的女子,令晏亭也禁不住心动,天下第一的称呼绝非虚名。
不知怎的,晏亭总觉得赵娥黛的侧脸令她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来身边哪个女子与其相似,愣怔间,人群传来一阵骚动,寻声望去,一个身着褐色锦袍的年轻男子趁人不备,纵身跃入河池,快速的向画舫的方向游来。
方才恬淡的赵娥黛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吓得花容失色,慌乱的站起身子,险些撞倒了箜篌,枣儿、小蝉几人也都吓得乱了手脚,却还是咬牙护在了赵娥黛身前,虚张声势的语调恁般明显道:“大胆狂徒,竟敢惊扰新后?不要命了么?”
即便河池边、画舫前已经乱了,可那头睿王还是慢条斯理的捏着金樽啜饮,丝毫不为所动。
相对于睿王的淡然自若,公子野却是坐立难安,骚乱初起时,他带着看好戏的表情瞥向骚乱的中心,却在看清那抹褐色的人影时,眼睛愕然瞪大,自觉失算,早先便一直知道胞弟公子舒曾与赵娥黛有过一面之缘,之后便像入了魔,除了提及赵娥黛的时候,不然从不应声,更是求过申厉王为其提亲,奈何申厉王看不上堰国,这事只要作罢。
这半年公子野瞧着公子舒看上去正常了许多,间或也收下旁人送到府上的舞姬,听说其中一个面相姣好的还怀上了公子舒的孩子,因此公子野这次松了戒心,公子舒一连几次开口求公子野带他过来,公子野磨不开,也便同意了,事到如今,公子野连连懊恼着,经年不在国内,自己竟然忘记这个沉默寡言的弟弟从不喜热闹呢!
见睿王如此反应,宫卫不敢轻举妄动,严阵以待守在岸边,只等上头下令。
公子舒游到画舫前,双手扒着画舫,吐出口中的池水,迫切道:“两年前的花红柳绿时,我初次见了公主,惊鸿一瞥后,公主的绝色姿容便深深的刻在了我心头,公主莫怕,我只是想让公主知道,我一直深深的爱着公主,至死不渝!”
赵娥黛伸手抚着胸口,听了公子舒的话,惶恐的扫了一眼后,颤抖着声音挤出两个字:“疯子!”
说罢便移开了自己的视线,隔着遥远的距离向睿王那边饱含情意的望了过去。
公子舒的声音很大,远在主座上的睿王也听了个分明,勾唇浅笑后,声音狠觉道:“至死不渝是么,当真感人呢,若是未死即渝,实在打了自己的脸面,寡人便成全了他的一片痴情,来人,抓住后拖出去砍了!”
宫卫得了睿王的命令,立刻向公子舒的方向逼近,原本按捺不动的公子野再也忍不住,豁然起身,急声道:“大王,舍弟脑子糊涂,求大王网开一面!”
睿王状似惊讶道:“怎的,那个寡廉鲜耻的男人竟然和你一样,也是申厉王的公子?”
听见睿王的声音,筵席间传来一阵窃笑声,公子野瓷白的面皮一瞬间涨红,看着自己身边环绕着睿王的宫卫,知道大意不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勉强扯着嘴角笑道:“让大王见笑了,总归是大喜之日,希望大王卖本公子一个薄面,免得血光扫了大王的兴致。”
睿王轻摇着手中的金樽,勾着嘴角斜睨着公子野,看着公子野脸色由红又转回惨白,方大笑起来,朗声道:“既是西申的公子,寡人自然是要卖个面子的,不过,终归是惊扰了寡人的新后,总也不好就这么平白的放了,先押下去关进大牢中,稍后寡人在拜帖子给申厉王,看看他要如何补偿寡人王后的损失。”
公子野深深的吸了口气,心中分明睿王这是在想方设法的激怒自己,一遍遍的默念着:小不忍乱大谋,几日的疏失竟把自己逼近死角,实在是自己失败!
公子舒已经被宫卫带走了,经了这一场混乱,站在岸边的晏亭已经略略稳定了情绪,在所有人皆被受惊之后楚楚可怜的赵娥黛的倾国美貌所吸引的时候,晏亭试图偷偷的借由一旁专门搭在池岸和战船间的浮桥挪向今夜她的目的地。
浮桥两边布着河灯,此时的晏亭仿若画中仙子,那浮桥是漂在水面之上的,会随着她的步伐上上下下的起伏着,河灯也随着水波而慢慢的移动,这景致对于旁人来说,许是美轮美奂的动人,可对于晏亭来说,每踏出一步,更像上刀山下火海一样的惶恐,四周皆是水——好像随时都能吞噬了她一般!
最初发现她的竟然是玥谣,在所有人惊艳于赵娥黛的天人之貌时,玥谣一声高声叫喊,定住了晏亭本就颤抖着步伐。
“咦,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是谁?”
众人顺着玥谣的声音向晏亭这厢望去,令晏亭感觉如芒在背,僵直着身子,竟不敢再向前方走去。
就在玥谣出声不多时,有人出声回答了玥谣的疑问:“公主,那是姒夫人,今夜王后点了同姒夫人同台的。”
再然后是玥谣不屑的冷哼:“姒塔那贱人?什么时候这般的绝尘了,莫不是修身养性久了,当真有些用处?”
间或断断续续的传来巴结着睿王的夸赞声:“大王好福气,如此曼妙身姿的女子与堰国二十一公主皆为大王所有,当真的齐人之福啊!”
始终没有睿王的声音,晏亭不敢回头望,咬着牙坚持着向前挪着步子,风拂过晏亭轻盈的纱裙,卷起的裙摆与披肩飞扬开来,上面绣着的玄月被河灯的光亮一照,仿若无数个小玄月环绕在了晏亭周身。
那画舫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就在晏亭再次抬步的时候,竟绕到了她的前面,晏亭抬头之时,清晰的看见画舫前扶着箜篌的赵娥黛,而那个令晏亭也要生出好感的绝色女子竟对着她微微的点头,嘴角的笑看起来恁般的和善,不过晏亭的第一直觉反应却是赵娥黛是个有心计的女子。
赵娥黛对晏亭笑过之后,翩然落座,挂着玲珑翡翠珠的手臂轻扬起,透明的袖摆划出飘逸的弧度,玉手抚着箜篌,奏出欢跃的音律,从新勾回了人们向往的目光。
姒塔毕竟是个失宠的舞姬,且为人诸多缺点,怎能与比白莲花还纯洁的赵娥黛相提并论,那出尘的背影也只是片刻的惊艳,待到大家知道了‘她’的身份的时候,多半只剩下不屑的冷哼了!
如此倒也好,晏亭落得个自在,在迈步的时候,轻松了许多,却在马上就要登上铁甲战船的时候,脚下的浮桥猛地断开,心头一颤,看着浮桥的一端缓缓的滑进水底,眼见自己的身子就向水中倾倒,身后岸上是轰然大笑声,晏亭闭紧了双眸,咒骂道:“该死,好事没有,歹事上门,想着落水,还真落水了,这么死了,真要笑死人了!”
水的气息这般近了,却没有如想象中的冰冷,温暖的怀抱,熟悉的幽香,轻纱滑落后脸上的清凉,这一切一切提醒着晏亭,她得救了!
待到心神初定后,腰间裸|露的肌肤上微凉的感觉令晏亭悚然回神,愕然的瞪大眼睛,面前是闪着淡金色光芒的别致双眸,或许她该开怀,该大笑,那个从来淡然的男子脸上竟浮现了错愕,由内到外的愣怔,这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他也是个人了——是个会喜会叹会错愕的寻常男子了。
“是你?”
从来都是平缓的陈述,这一次竟有了颤抖的试探,原本紧张着容貌外现的晏亭听了苍双鹤带着茫然的试探,心情出奇的好了起来,脸上绽开了开怀的笑,媚态横生的娇嗲道:“先生认得奴家?”
软腻语调中隐隐现着调侃,却若清泉,缓缓的淌入心间,把原本还留着余隙的心口渐渐填满,苍双鹤突然笑了,衬着无数起起伏伏的河灯与皎月、繁星,那开怀的笑胜过墨夜中的一切光明,吸住了晏亭的视线,想要移开,恁般的艰难了起来,赵娥黛与卿玦的美在这一瞬间变得刻板模糊了起来!
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悸动还是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的顿悟,苍双鹤摇头浅笑,声调饱含着断然道:“已识经年,放心吧,有我在,绝不会再让你溺水!”
晏亭收了脸上的戏谑,埋在心底的过往在这一瞬间出乎意料的鲜明了起来,苍双鹤脸上柔和的表情让她眼睛酸涩了起来,挣扎着起身,却感觉苍双鹤一直冰凉的手竟渐渐的温暖,不知是他自己的体温,还是贴着她腰间久了沾染的原本属于她的热度,这些惹人心乱的细节不是晏亭要关注的,而是那手的力道渐渐加深,好像怕她跑了一般透着莫名的紧张!
“放手,奴家要上去了。”
垂着头不去看那双异样好看的双眸,晏亭冷硬的出声,却换来了苍双鹤温柔的呢喃:“漂远了,落下去当真要溺水了。”
此时才想起方才断开的浮桥,抬眼望去,真的漂远了,而自己竟在未曾留心之时被苍双鹤揽进怀中带到了扁舟上,河池岸上人影浮动,可晏亭却恍惚的感觉她的世界中在这一瞬间出奇的平静了,浮浮沉沉中,兜兜转转后,天下,仇恨,对于才十几岁的晏亭来说,遥远的好像前世一般,其实,她想要的就是眼前这样的宁静——一叶扁舟轻帆卷,伴着心之所倚远走天涯!
那样的宁静在乱世沉浮的天下,只存在于幻想之中,对于他二人此时的举动,实在够惊人,毕竟晏亭现在正扮着睿王的姬妾,即便是过气的,可也有所属权,而苍双鹤在天下人的心中太过神秘,许多人并不认得他,在这样的场合,他的出现实在太过的突兀,就连赵娥黛犹如天籁的箜篌声亦引不开那些人频频窥探的视线。
高高在上的睿王见了苍双鹤,终究出了声音,平缓直接,辨不出他此时的想法:“先生怎的会突然到了?”
苍双鹤慢慢的收回扶在晏亭腰间的手,对着晏亭柔柔的笑,灵巧的手指快速的替晏亭把遮面的纱巾重新挂好,随即转身对着睿王,垂着目光恭谨道:“王大婚,鹤理应前来恭贺。”
睿王爽朗的大笑出声,“寡人当真开怀,先生竟亲自来给寡人贺喜,就是不知道先生的贺礼是什么呢?”
晏亭听着睿王的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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