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拖着疲惫走在回家的路上,有时候会想起很多,有时候脑子空白。就像今天,穿行在人海里,可什么都没看见,天边飘起的霞红,在眼里失去了色彩。
走到小区拐弯处,守门的郭大爷看我两手空空回来,笑着问我:尘儿,今天是重阳,怎么不买点好吃的?
我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不好意思地对郭大爷尴尬一笑说,不知道今天过节。
茫茫然走进家门,呆呆地坐在书房,莫明其妙的想起家,想起家人、亲人。退休回老家休养的父亲,随舅舅到城里、九十六岁的外婆,其实一拨号就可与父亲、外婆说说话,要是往常,想父亲和外婆了,都会在电话里说上好一会,可今天却喜欢陷入浓浓思念的感觉,原故是今天是重阳节吧,不仅思念父亲和外婆,还有远在天堂里的亲人,没见过面的爷爷和两个奶奶,还有我的母亲和外公
虽然没见过爷爷,可爷爷模样很清晰。高高的个子,饱满的额头,清瘦却显得坚毅的脸庞,浓眉下的大眼睛,闪现锋芒与温情,抿着双唇,微微翘起的嘴角,爷爷他好帅。
爷爷不仅长得帅,应该还算是个运气好的男人,这么说不是因为爷爷娶了两个奶奶,而是因为我的两个奶奶,不仅人长得俊俏,心地也善良宽厚。
因亲奶奶和爷爷远在国外,和见爷爷一样,只能在梦里见,而现在我真的见到奶奶了。奶奶自小喜爱打扮,也懂得打扮,奶奶盘发妆束,合身的锦绸衣裙,清秀的娥眉下,黑溜溜的丹凤眼聪慧、娇柔。气质端庄高雅的奶奶,笑着给爷爷倒茶。
爷爷揣着茶杯,指向墙角的那株海棠树,对奶奶说:“莎莎,这是月娇种的。还有屋后的竹林,屋前的柚子树。”
莎莎是亲奶奶的名字,月娇是老家奶奶的名字。
“月儿,来,咱们吃柚子。”亲奶奶给老家的奶奶掰柚子。
“莎莎,你给月儿掰,不给我掰呀?”爷爷打趣说。
“就是不给,就和莎莎吃。”老家的奶奶拥着亲奶奶的肩,对爷爷窃笑。
“莎莎,你也学会偏心了?”爷爷拍拍亲奶奶的头。
“不是莎莎学会偏心,是疼我。”老家的奶奶头靠在亲奶奶肩上,斜着眼瞧爷爷。
“我给你倒了几十年的茶,掰几十年的柚子,以后就给月儿倒茶,掰柚子。”亲奶奶把老家奶奶粗糙的手放在掌心。
“在外几十年,啥你没吃过,可就是没吃过自家种的柚子。”老家的奶奶递给爷爷两片柚子。
“月儿,以后我和你一起种柚子,割稻子。”亲奶奶默默地瞧了爷爷一眼。
“莎莎,你做的衣裳真好看,割稻子吗,你可比不上,我也就会做农活。怎舍得穿这么好看的衣服下地?”老家的奶奶模模身上亲奶奶给她做的丝绸衣裳,羞涩一笑。
“月儿,以后你天天穿好看的衣服。”爷爷的手,顺着老家奶奶的背直到头顶,一阵酸楚涌上爷爷心头。
是啊,爷爷是该好好疼爱老家的奶奶了,奶奶一生的守候,是她三生三世的心愿啊。
懂事以后,多次问自己什么是爱?什么是恨?奶奶为什么要守候六十年?守候一个相伴不足一月的男人?守候爷爷?
爱情是个迷,命运是个迷,这个迷底只有奶奶自己知道。爱,有厚薄之分,有大小之别,奶奶的爱,奶奶的心,宽厚纯朴如那片黑土地,如田野后面的山坡。
老家的奶奶本是大家闺秀,和爷爷成亲没满一月,爷爷就远渡重洋,临终前,奶奶对我说:小丫头,见到你爷爷,告诉他,我怨他。
那个时候我还小,可已懂得爷爷很对不起七十八岁的奶奶,跪在奶奶病床前,却不知道怎样安慰奶奶,只一个劲地点头,可没想到,爷爷不等我见他一面就走了,奶奶的嘱咐,我该如何转告天堂里的爷爷?只有祈祷时候,面向高远处,默读心事。
六十年的蹉跎岁月,奶奶盼着,数着过,从眼角淌下的泪,从指漏下的光阴,谁能读懂奶奶的心?几多恩怨几多愁?奶奶额眉的皱褶,午夜窗外那轮明月,饮啜奶奶多少孤独寂寞?思念忧伤?黑黝黝的泥巴,那片黑土地,奶奶撒下的是她青春的种子,丰收的稻穗,是她人生的金黄。
虽然老家的奶奶不是亲奶奶,却是我来到人世间第一个见面的亲人,因为母亲生我时候,是奶奶守在母亲身边。母亲生我还没满月就下地干活,是奶奶给我喂米汤,哭闹时候,是奶奶给我摇摇篮,天冷了是奶奶给我加被子。可我自小就喜欢和奶奶犟嘴,想方设法惹她生气,奶奶总是甩着蕃蓍藤要揍我,而甩在半空瞪着我说:小丫头,我不打你,将来会有人打你。奶奶气鼓鼓地瞪着我,却不揍我。
窗外,夕阳普照,清风习习,不远的花园秋色香艳,杜鹃、紫荆、蛾蝶花争芳夺目,特别是簇簇清雅秋菊,在落霞映红的黄昏点秋屏。
爷爷和两个奶奶坐在横廊下喝茶、吃柚子,爷爷一会瞄一眼亲奶奶笑,一会看家里的奶奶乐呵呵,扑面而来的秋风,海棠树上归来的鸟儿,这一切配合得多么温融。
“这小丫头,在发啥愣呢?从小就喜欢一个人静静发愣,老叫人猜不透她心里想什么?”是奶奶的声音,奶奶在和爷爷说悄悄话,被我听见了。
“月儿,小丫头小时候是不是很调皮?老惹你生气?月儿,你瞧小丫头,她又在犯傻了,傻呼呼地望着天,一眨一眨的眼睛,她定又在想你了,想小时候怎么惹你生气,想你怎么疼她了。月儿,小丫头长大了,真是苦了你啊。”亲奶奶闪着泪光微笑,看着爷爷和老家的奶奶笑。
爷爷、奶奶,小丫头是想你们了,你们也一样想小丫头!
二
苍劲的老榕树,从枝桠披下的树须,在黄灿灿的秋日斜阳下轻扫,几只公鸡,还有几只老母鸡带着小鸡,在树底下啄米,屋子后面的小园子里,淡黄色的烟草,秋风里飘浮的香味,是外公喜欢的味道。
“爹,今年的烟草长得真好,叶子又大又肥,明儿我切成丝,晒上几天,够你抽一年了。”母亲摘下烟草叶子放进篮子里,抬头对外公笑眯眯地说。
“芳儿,你就记得爹爱抽烟丝。”坐在篱笆墙边的外公敲敲竹子烟筒,嘿嘿地笑。
“爹,前几日,我还给你酿了糯米酒。刚收割的新鲜糯米,酿的酒好喝。”母亲提起袖子,抹了抹脸,接着又埋头摘烟草叶。
“爹好抽烟丝,好喝酒,你打小就给爹种烟草,给爹酿酒,爹喝惯了你酿的酒,外头买来的都不好喝。”外公把烟丝塞进烟嘴“咕噜、咕噜”抽了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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