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弦月居,来了一个稀客。
稀客正是瀛姝的大堂兄王节。
整个王家大宅无人不知瀛姝对王节的敬重,只不过王节是从来不会去堂妹们的闺居的,这种情况并不是因为受限于礼法家规,像王荣和王藉哥俩,明知道亲妹子王青娥无比妒嫉瀛姝,他们跑弦月居倒比跑清风居更勤快——找瀛姝这小财主借钱来的。
王节来的时候,瀛姝正教小婢女桑落投壶呢,手把手的教,她那张昙花般的脸,几乎跟小婢女麦芒色的脸贴在了一起,王节也素来知道这个堂妹不大讲究什么尊卑贵贱,跟小叔父王岛一样,只要觉得对方性情相投,毫不介意士庶出身,他也就不把瀛姝这举止见怪了,竟还邀战:“五妹可愿跟我比试一局?”
瀛姝不怯战,抬着下巴:“比就比。”
玄瑛做为瀛姝的投壶老师,对“学生”的技艺成竹于胸,立时就搬来个小屏风放置在壶前,那屏风比壶身还要高出两寸,难度增加了,瀛姝先投,上场就展示了技巧,把矢投入壶中后矢还反弹出来,瀛姝接矢后续投,这种技巧称为“骁”,瀛姝续投出了十几骁,矢还没有定壶,分数翻了好多倍——把负责计分的丹瑛都忙出汗来了。
王节笑了:“这样投下去,大半日我们才能分出胜负来。”
“大兄可是服输了?”
“服了服了。”王节说:“五妹这投壶之技,恐怕连鬼宿君都要甘拜下风了。”
别的皇子不提,单提一个南次,瀛姝把王节瞪了一眼,还是请了王节去亭桥里坐,她先不说话,就这么气乎乎地继续瞪着王节,蕊丝一样纤长的睫毛纹丝不动,不满的情绪却像从睫毛尖上滴落着,饶是王节心性沉稳,也被瞪得几分不自在了,握拳干咳。
“大兄好算计啊,定是你说服了南次,南次又请来任舅母做说客,这可好了,连我阿娘都同意了送我入宫应选,稀里糊涂的,我就要入宫去和皇后、三夫人等些老战士厮杀了,大兄也不怕我这乳臭未干的顽劣丫头,门道还来不及摸不清呢,就被那些悍将给五马分尸了?”
“皇后?”王节听见了重点。
“蓬莱君昨日专门来家提醒我,让千万小心虞皇后,我阿娘一听说虞皇后竟然表里不一,恨不能反悔了。原本我入宫,只需要配合陛下安稳好谢夫人,辅助着陛下巩固太子殿下的储位,怎知道连虞皇后也有别的心思,要真是这样,我为了太子殿下鞍前马后的冒一场大风险,到头来却被皇后给收拾了,我冤不冤啊。”
“但我看五妹这神情,却不像畏惧的样。”
“怕有何用?怕也不能反悔。”瀛姝像模像样地叹了声气:“只望着虞皇后真是个老战士,分得清敌友和利害吧,她要是能看清局势,就知道我这块破桥板根本不需劳动她过河后动手来拆,自己就掉进河里漂走了。”
“以五妹看来,太子殿下可有为中兴盛世一代明君的潜质?”
瀛姝的睫毛终于抬起来:“大兄,太子殿下为陛下所择的继位人,陛下既有此决断,难道还存在挑错了人的可能?”
“陛下择储,是以嫡为先,当年陛下在江东复立国号,诸多门阀其实都反对出身寒门的虞氏封后,可虞氏毕竟为陛下的发妻元配,陛下重情重义,不肯有负夫妻的情义,坚持立虞氏为后,当今太子虽非陛下的嫡长,但虞氏在潜邸时所生的长子因送去洛阳为质,当初陛下擅离封地的时候,长子被那时的大司马桓引处死。”
“大兄的言下之意是陛下择储,并不是以才干为重,多少出于对虞皇后的愧疚,是被虞皇后吹了枕边风?”
王节点了点头。
“纵然如此,我们琅沂王也不能违逆圣意啊,连祖父、伯父都秉持忠事陛下的准则,我这区区一个小女娘,那也只能是陛下指哪个壶,我就往哪个壶投矢了。”
王节笑了笑:“我就知道五妹极聪慧,虽说才及笄,却也分得清轻重利害的。”
瀛姝也笑了:“回回听大兄赞我,我都忍不住洋洋自得,大兄说说,你赞我的次数是不是比赞二兄、三兄、四兄、五兄都要多。”
“我什么时候赞过三弟和五弟?”
瀛姝笑出声来:“一次都没有。”
“五妹和鬼宿君是少时就相处积攒的情谊,鬼宿君还亲口承认了,他对五妹心存倾慕,鬼宿君还不涉夺储的纷争,日后五妹功成身退,与鬼宿君远离朝堂,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宿。”
瀛姝只管笑。
她知道司空北辰登位后发生的事,南次根本不能全身而退,若要南次全身而退,就必须把司空北辰从储位上踹下来,而她,也不会功成身退,无论哪个皇子继位她都不能完全安心,她必须握兵政大权才能自保,才能保护那些她所珍爱的人。
“五妹入宫后,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可通过鬼宿君递话予我。”最后,王节嘱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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