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中倾泻而出,急一阵、缓一阵,阶前与檐上银屑四溅,入耳恰似弦音,清响连绵,淅沥不绝,
仿似要下到地老天荒,
直到掌灯时分,雨势才终于变得小了些,仿似那按弦之人按得乏了,遂有一下、无一下地挑弄着,风过时,才会拨起一阵急响。
远在玉京城西郊的行宫,此时已是处处灯火。
这处行宫依山而建,远望去,绛色与黄色的宫灯间次错落,沿山势起伏,有若月光下的湖面,寂静而又璀璨。
昨夜的那场火,似是并不曾减损这片宫殿所特有的安详与宁谧,位于行宫东南角的荼蘼花架、蔷薇花障间,仍余着数百盏前番夜游时留下的水晶灯,当此际,晶烛如晕,柔光流转,微雨落英于灯影下斜飞着,宛若江南烟雨。
然而,这如梦似幻的好景,在建昭帝所居的长春宫中,却是分毫不见的。
“原来是假的。”金壁辉煌的配殿之中,看着跽坐于下首的东平郡王,建昭帝发出了一声与李太后相同的感叹,随后,拢袖坐在了御案之后。
案角置了一具嵌金银片子树石小香几,泥金横档之间,放了一只小巧的宣铜炉,此刻,炉中正焚着龙楼香,馥馥香蔼,渺渺淡烟,正是坐雨临窗之良伴。
东平郡王徐晋一眼扫过,垂眼恭声道:“是,陛下。”
人人皆道建昭帝喜做木工活计,却鲜有人知晓,这位皇帝陛下,亦是一位品香的高手。
由此可见,传言并不可尽信。建昭帝“木匠皇帝”的名声传遍玉京城,可他这品香的雅好,不知怎么的,总也没几个人谈论,仿佛他合该与木匠为伍,而这些风雅精致的勾当,与他半点不相干。
真是奇了怪了。
东平郡王歪歪脑袋,面上划过了一丝困惑。
或许,这便是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吧,至少在东平郡王看来,精擅香道,总比爱打家具要风雅得多,可是,传到外头去的,却只有后者。
自然的,这个想头,也不过在他心里过一遭便罢。
他敛首坐着,尽量不去挪动身形,即便腰酸腿麻,浑身上下都不得劲,亦不敢换个姿势。
这也难怪。
他已经很久、很久、很久不曾御见奏对了,平素偶尔觐见陛下,亦是站着说上两句话就退下,何尝有过赐座这等好事?
念及此,东平郡王圆胖的脸上,顿时亮堂了几分,腰杆儿也跟着挺直了。
不管怎么说,他的功劳都是实打实的,而能够与皇帝陛下多亲近亲近,他自是乐见,不,应该说是欣喜若狂才对。
东平郡王微垂了头,将那一丝喜色掩去,从远处看,倒真是一副老实勤勉的模样。
侍立于一旁的大太监侯敬贤,此时悄悄抬头,向他身上觑了一眼。
这般瞧着,东平郡王与建昭帝倒真有三分相像,皆是乌眉如墨、鬓若刀裁的俊秀样貌。
只是,陛下日夜操劳,思虑又重,故头发已经有些灰白了,形容亦清瘦,且身量又比东平郡王高,无论站还是坐,皆予人一种清隽之感。
反观东平郡王,从承爵的那天起,就没干过一件正经差事,这么多年就光是吃吃喝喝,那身材自是发福得厉害,比建昭帝足扩出去两圈还要多,坐在那里就像一坨披着锦袍的肉,且那肥肉还随时有破衣而出的危险,让人心里捏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