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花解语又道:“徐良既是他儿子,俗语道是虎毒不食子,正好利用徐良迫他讲理。”
五日之后花解语绿野弃舟登陆。
花解语遥指前面的城池,道:“那是安庆,小辛第一次出现人间就是城北的相命馆,那一次我灵犀五点金拿了严星雨一万两银子,接下保护瞎神仙的差使。却想不到和拼命三郎四方天狼一齐遇见小辛。
小辛蓬首垢面污秽非常,但他手中的包袱宝光杀气兼而有之,而且瞧得出是一刀一剑。
我们更惊奇的是他走入瞎神仙相命馆。”
绿野听得津津有味,当她听完那一夜整个经过之后,更是兴高采烈十分满意。但忽然面色变得很坏,忿然道:“我很嫉妒你。我为什么不先碰见小辛。”
花解语道:“不要嫉妒我,阎晓雅是他最后碰见的,但他最怕她逃得最快最远。”
绿野道:“阎晓雅已离开夕照庵,连四曾为她第二次拔刀,断了朱七右掌。但连四仍然住在我家,这农伙面皮厚得很。”
花解语道:“他在等候一个人。”
绿野道:“我知道,他等候严星雨。”
花解语为之楞住,过了一会才道:“你怎知道?”
绿野道:“宋妈妈这样说,小辛也认为很对。”
花解语凝想片刻,才长长叹口气,道:“既然英雄所见略同,严星雨也一定知道。”
绿野道:“知道又如何?”
花解语道:“如果严星雨去找连四,他们的结果非出手拼斗不可,你看谁赢?”
绿野道:“可惜不是小辛。”
花解语道:“小辛一定赢得严星雨?”
绿野道:“不是这个意思,小辛是魔鬼不是人,所以他如不能赢得也能逃,但连四却是个傻瓜。”
已经将近申末,太阳斜挂天边,有风,不太热。她们顺着宽阔的平整的泥土大路行去,舒松筋骨倒也-意。
路上明明杳无人踪,但她们再走六七步,突然发现一个人拦住去路。此人鬓发皆白,满面忧色,道:“年轻而又漂亮的两位姑娘,别往前走,回头是岸。”
花解语轻按住面上的黑纱,道:“她漂亮是有目共睹,但我的面孔没有瞧见,怎知我是美是丑?”
老人道:“如果小辛见到不漂亮的女孩子也要逃走的话,他这一辈子别想坐下来休息了。”
花解语、绿野为之面面相觑,小辛之名使她们心潮激荡翻腾。
绿野道:“你是谁?”
老人道:“我是小郑啊,现在是老郑了。”
花解语道:“老郑,你何以在此地现身拦路,何以提小辛之名?”
老郑苍老的声音使人以为他快灯尽油枯结束生命。他道:“小辛要我查一个人行踪,这个人现在就在附近。你们如果碰上他,大有不便。”
绿野怒道:“别装模作样,那个人是谁?”
老郑道:“唉,你们应该猜到,当然是烟雨江南严星雨。”
两女又一时楞住,烟雨江南严星雨,这个谜一样的人物,为何前来此地?是为了抑是为了瞎神仙烛影摇红秦聪?
老郑又道:“还有一个你们碰上大大不便,太湖湖光万顷徐无理也到了。”
花解语道:“承蒙老丈赐告一切,只不知我们该往何处才对?”
绿野叫道:“别信他,他鬼扯,严星雨又怎么样?徐无理又怎么样?”
老郑忽然一矮身滚入路边草丛,生似一只很小的昆虫倏然隐没。
这一手使绿野叫声中断,好像被人突扼住喉咙。她从来未见过人类的动作甚至身形,能突然间变成昆虫一样。还未眨眼已经不见了。老郑难道是只虫精?
花解语举目遥望,轻轻道:“有人,但远得很,老郑居然能发觉离开,真了不起。”
其实何止前面,来路也有人,而且来得快。一转眼间沙沙步声已经传入耳中。
绿野凝神一听,道:“有三个人,我们躲呢还是不躲?”
花解语笑一下,道:“躲一次躲不了两次,看看是什么人也好?”
转眼间三人大步走近,都是男人,也都带着兵器。行色匆匆,乍见两个美女在路边,无不愕然止步。
三个年轻不大,绝对都不堵塞超过三十。有一个甚至只有二十左右,青春活力充沛。但他的装束举止显示出身于某种行业,匆匆而来为的是谁?
一个穿宝蓝绸缎长衣的男人首先道:“姑娘们,这是什么所在?你们何以跑到此地?”
他声音沉实,直率中仍有点礼貌。
其实三个男人的目光忙碌得很,因为绿野的明艳使人不忍移开眼光,但花解语窈窕修长的身材及黑纱遮没的脸庞亦有点神秘感和吸引力。
花解语道:“三位先生请吧,我们女人家躲到此处讲话,当然不想人家知道。”
绿野跺脚大声道:“走,问什么?我们不能讲悄悄话么?”
另一个二十余岁的男人笑道:“好,好,我们走,我们原不该多问的”
任何男人在美貌得令人心软的女孩子面前,都会特别慷慨容忍。这是男人世界中心照不宣的规矩,彼此谁也不会笑谁。
故此其余两人也笑了,同意并且迈开脚步急急奔去。
但他们走出十余丈,便又停止,因为路当中有个老家人,连躬身连行礼。穿蓝绸衫男子道:“你是谁?什么事?”
老人道:“小人徐贵,来自太湖。请问三位壮士可曾见到两位美丽姑娘?”
最年轻的只有二十岁的少年按剑踏前两步,厉声道:“没瞧见,滚开。”
老家人徐贵道:“如果三位壮士没瞧见,务请回头走开,这边万万走不得。”
在三人忿怒哼哈声中,徐贵忙忙解释道:“因为敞上就在后面不远处守候那两位姑娘,任何人走过不免引起敝上疑心。如果言语上一冲突,眼下又是一场流血惨祸。”
宝蓝绸衫男子道:“贵上是谁?”
但另外那二十余岁的年轻人冷笑道:“管他是谁,若敢无礼拦路,便取他狗命。”
更年轻的少年叫声“好”道:“对!谁敢阻拦先吃我常青两剑。”原来他背负一剑,左手握一剑。
老家人徐贵不但不龙钟而且娇健得很,闪开一旁的身法相当迅快,说道:“小人万万不敢拦阻,请,请。”
常青意气风发带头奔走,转过一个长满树木的小山丘,忽见一个六旬老者在大路中心,居然四平八稳坐在一把交椅上。
交椅后有个粗壮汉子双手抱起一口长刀,刀鞘很古旧毫不起眼,但看起来沉甸甸很有斤两。
那老者面阔颧高,双眉横直浓黑,口大鼻扁。整个样子一瞧而知是个执拗横蛮脾气之人。
他两眼一睁精光闪闪,粗声道:“老夫徐无理,小子们报上名来。”
常青态度比他更横,大刺刺道:“老子常青。”他指住宝蓝绸衫汉子道:“他是老大霍昭,那是二哥秦龙。”
徐无理道:“你们有外号没有?”
常青道:“没有,没有取外号的必要。”
徐无理阔横面上居然泛起笑容,道:“小孩子好没见识。外号有很多用意,可以让人知道你的为人性格职业擅长的武功等等。你们踏入江湖多久了?”
这次是老大霍昭回答,道:“说久不久,两年有多三年不到。”
老二秦龙接口道:“我们也商量过外号之事,但如果还未做过一件轰轰烈烈的事”
徐无理不悦的声音把秦龙的话打断。徐无理道:“胡说八道,只怕没本事,没胆识,那怕找不到轰轰烈烈的事情?你们三两年都闯不出声名,全是混蛋蠢才。”
老二秦龙老三常青都气得怒叱,但老大霍昭“哈哈”大笑声压住他们,也使他们忽然醒悟因而由忿怒变回沉着。假如对方是身怀绝艺的高手,则大敌当前岂可冲动忿怒?
徐无理反而赞许点头道:“这才象话。老夫姑念你们年轻识浅,叩个头就饶了你们。”
霍昭道:“本人专练判官笔,我二弟用惯一对护手短钩,三弟学剑。”
徐无理道:“我不是瞎子,早瞧见啦!”忽然微怔寻思,说道瞎子突然记起烛影摇红秦聪,十年前秦聪亦是天下十二名刀之一,声名之显赫更在湖光万顷徐无理之上(这是因为徐无理不行江湖,二十年来都稳居太湖)。秦聪本来亦不是瞎子,但后来却变成瞎子。
天下十二名刀并不是天下无敌,并非绝不失败的。徐无理忽然感到一凛,站起身,外表破旧的长刀已在他手中。交椅也被壮汉搬走。
霍昭道:“老丈此刀赐教几手么?”
徐无理道:“老夫今年六十岁,此刀跟随老夫已超过四十年。”
霍昭道:“老丈三十年前会过刀王蒲公望没有?”
徐无理摇头道:“没有,老夫一直侍奉先师,先师辞世后才踏入江湖,到如今算来只有二十七年。”
霍昭道:“令师想必也是刀法大家,他会过蒲公望的横行刀没有?”
徐无理摇头道:“没有。”
秦龙常青一齐嘲笑,道:“谁敢去碰刀王蒲公望,别提啦”
徐无理居然不怒反笑,道:“哈,小伙子有点见识。老夫后来也不时想到这个问题。四十五年前,我才十五岁,投入先师门下学刀,那时先师因中风瘫了一脚,后来虽是复元,行动不免仍有影响。但先师在生之时拂刀遥望长空。他究竟想什么?是不是不敢找刀王蒲公望,所以用身体不便的理由对自己对外人都可以交代?”
秦龙和常青都愣住,这话从六十岁老人口中说出真是万想不到。常青问道:“老丈尊师是谁?我希望听过他的大名。”
徐无理道:“老夫的名头你们都不知道,更休想几十年前的人物。”
秦龙大声道:“刀王蒲公望的横行刀传给小辛,我们正要找他。”
徐无理双睛一翻露出白眼冷笑道:“胡闹,让你们三个?回家,不可逞强,除非你们过得老夫这一关。”
霍昭迅即接口道:“老丈的刀是什么刀?擅长的是什么路子?”
徐无理道:“此刀名为砍山断水。厚度重量都超过常刀两倍。说到我的刀法门路,两上字可以包括,‘凶’、‘霸’是也。”
霍昭道:“多谢指教。”
徐无理道:“你使判官笔,你姓霍。只不知黄山霍元亮是你什么人?”
霍昭道:“是先伯父。”
徐无理哦一声,道:“霍元亮死了?怎样死法?”
霍昭一怔,人死了还问怎样死法?什么意思?常青大喝道:“不用拉关系,我们的事与别人无关。”
徐无理道:“霍元亮可能病死老死,像平常凡夫俗子死得全死出息。但也可能战死,就算技不如人也死得像个大丈夫。”
霍昭道:“已经逝去十年,我不知道死因。”
徐无理屈指计算,嘴中一二三四的谁也不知道他在计算什么。常青怒声道:“老匹夫要动手就动手,罗嗦什么?”
徐无理深深叹口气,道:“十年,唉,十年,一定是血剑会的杰作。”
他一抬头目光如电,凝住常青,道:“你使正反剑(不算是变剑),你姓常,铜陵姚氏常氏不分家,你是常氏子弟?”
常青吃一惊,不觉退了半步,道:“你你知道?”
徐无理仰天冷笑一声,又道:“武林中凡是使变钩的源出兖州。短刀只有两家,一在北方临沂,一在南方祈门。秦龙,你可是祈门人氏?”
秦龙大有目瞪口呆样子,道:“是的。”其实连他本人也不知道已经回答了。
徐无理道:“你们三人具是江南人氏,江湖经验不嫩不老。使我想起一种行业‘护院’。你们两三年来给那一家护院看门?”
霍昭道:“老丈不愧是老江湖,我们兄弟三人镖行混过一阵,最近一年是在金陵朱家负安全责任。但事实上我们不象一般护院武师。主人家很敬重我们,老丈相信么?”
徐无理哼一声,道:“好一点点而已。闲话少说,你们那一个先来挡上三刀?一齐上也可以。”
秦龙刷一声跃出,道:“我来,三十刀也一样。”
徐无理道:“三刀,说过三刀就只用三刀。”
突然间刀身反映阳光,光芒耀目,使人睁不开眼睛,那古旧的刀鞘竟不知何时及如何掉落地上。在徐无理手中,刀已出鞘,人也忽然挺直长高了许多。
霍昭大叫一声,银光倏闪倏没,原来他手中那对精钢判官笔深深插入泥土中。霍昭叫道:“老二,老二,丢掉双钩,快丢掉双钩”
常青忿然大叫道:“老大,你”但他忽然看见霍昭热泪盈眸,声音登时噎回肚子。
霍昭本是铁铮铮不怕死的好汉子,他为何涌出热泪?为何命老二丢弃兵器?钢铁似的汉子难道怕死?胆怯?不,他必有极有力,极特殊的理由
因此常青大步挡在徐无理秦龙之间,左手一甩,剑鞘飞出十七八尺,现出一支精光闪闪长剑在右手中。
常青面孔表情极为严肃冷静,五六十岁的人也未必有此修养,他道:“徐老丈,且让在下接你三刀。”
霍昭道:“老三,今日须得瞧在大哥面上,一定不可动手。”
常青立刻收回剑势,道:“小弟遵命。”
霍昭又道:“徐老丈想不想知道在下不愿动手之故?”
徐无理摇头道:“不必。老夫如果定要出手,你任何理由也休想躲过。”他的长刀这时才垂近面门,霜刃精光映得他须发皆碧。
砍山断水果然是罕见好刀,握刀的手不但坚稳有力,还使人家感到那刀简直生长在他手中。
徐无理眼神锐利横蛮,越过刀锋望住常青,说道:“你剑法不错,可惜老夫不想出手,对你不是三刀而是一刀。”
常青微微一笑但眼中却出现冷酷可怕的杀机,说道:“大哥二哥,你们亲耳听到的。”
霍昭叹口气,道:“我们十几年来辛辛苦苦练武,如果连人家一招都接不住,也就该死得很了。”
秦龙道:“武功中虽然有很多一招就决胜负生死的手法。但老大说得好,一招都接不住还练什么武?”
徐无理斜睨他们,并不解释。
霍昭秦龙都捡起兵刃,霍昭问道:“徐老丈,如果我们一齐上,你用几招?”
徐无理厉声道:“一招!”
常青仰天冷笑道:“你这一招太厉害太高明啦,叫什么名堂?我常青非接这一招不可!”
不远处树丛转出人影,娇滴滴的声音也同时传到:“徐老丈这一招叫做肝胆相照,你们听清楚没有?”
说话的自然是花解语,她那种温柔美丽之态真能使人迷醉。但后来出现的绿野却艳光眩目,令人不可迫视。
花解语又道:“常青,徐老对你说只用一如,其实抬举你而你却不知道。”
徐无理这才惊诧地望她。
花解语道:“这一招肝胆相照非同小可,不是常青你的肝胆五脏都跑出来照照太阳,就是他的性命送掉。你们纵然缠战千招,但最后他还是这一招决定胜负。所以他干脆用这一招了。”
大路上树木边缘处都是一片寂静,但花解语的声音却在每个人心中回响不绝。
然后由常青声音打破寂静,他口气极为坚决,依然绝无回转余地“我仍然要接他一招。”
霍昭仰天大笑“我们接他一招。”
斜阳下兵刃寒光精芒闪闪耀目,三个年轻人品字形包围徐无理,但所有的人都凝立如石像。
即使是外行人亦瞧得出严重性,知道血溅五步尸横就地的结局绝难避免。
徐无理身躯笔直,森冷沉稳有如已经在风霜雨雪中站立几个世纪的石人,他的刀深深藏在怀中,似是等待积蕴的力量爆发,当然爆发时必是石破天惊无人无物可能抵挡。
花解语深深叹息一声,道:“这种局面实在太可悲了。绿野,我很想小辛在此,他肯不肯硬接徐老丈这一招肝胆相照?”
人人都感兴趣等候绿野的回答,小辛这个名字如魔咒具有神秘力量。
绿野道:“我亲眼见过小辛一次出手。黑夜中十二位江南名家每人高举一支火炬,这十二位江南名家高手中有‘水乡左金刀’莫逢时,有‘形影鞭’耿正等等。火炬照亮圈中两个人,一个是小辛。”
没有人敢弄出一点声响,没有人不想知道火炬中除了小辛之外,对手是谁?又江南十二位名家高手联群结阵,小辛就算赢得对手,但能逃过十二名高手的围攻么?‘水乡左金刀’莫逢时和‘形影鞭’耿正,俱是有真才实学的武林名家。能与他们并肩出手的人绝不会是虚名欺世之士。
绿野长长吸一口气,道:“小辛的对手是谁?大家一定猜得到,就是烟雨江南严星雨”
人人都啊一声,绿野立即道:“诸位别误会,我意思是说那人与严星雨齐名,同列江南三大名剑之一的‘羽扇纶巾’范慕鹤便是。”
由江南三大名剑之一的范慕鹤为首,率领江南十二名家高手,这个阵容连鬼神也会惊骇。
常青大声道:“后来怎样了?”
绿野道:“小辛只拿着刀,刀未出鞘。闲闲散散一站,过了一阵,莫逢时首先丢掉火炬认输,因为他瞧了半晌还找不到丝毫空隙,不知道自己该何时出手,该用什么招式?他认败服输,不但丢掉火炬,连刀也掉在地上,凄然离去。”
人人都感到不能透气,胸口如压着千斤大石。
绿野又道:“不久,火炬一支接一支飞落河中熄灭,十二位名家高手都走了,其中有好几位还是挥着泪走开的。最后只有一支火炬,第十三支火炬支撑场面。”
常青道:“谁?这一位我佩服死了。”
绿野道:“我!”
常青一愣,道:“你?”
绿野道:“是我,我仍然认为范慕鹤有机会,所以及时点着一支火炬。范慕鹤没有令我失望,他用深厚莫测的修养功夫跟小辛拼了很久。”
徐无理道:“但范慕鹤终究输了,对不对?”
绿野道:“是的,不过如果有一千个女孩子在当场看见,担保一千个女孩子都会爱上范慕鹤。羽编剧纶巾名不虚传。真是风度翩翩气度潇洒,有气魄有担当。”
常青道:“气魄何在?担当何在?”
绿野等了一阵,才轻轻道:“他敢认输。”
常青忿然道:“不对,王八蛋灰孙子都会认输。如果是我定力战不屈,宁可血溅当场也胜过含羞而活。”
几乎每个人的人生哲学都有差异不同,而且谁也不能勉强别人同意自己的见解。常青既然不同意认输需要勇气风度,他本人当然绝不肯认输投降。
常青想法没有错,以他的年纪阅历意气要他选择一条路,他宁可选择战死并没有错。只是不过如果他能幸而不战死,能够活下去,他年纪大了,眼界阔了,思虑深刻而且声名又是经过生死百战才获得。那时他才会了解认输需要多少勇气,但亦仍然可能不了解,人生便是如此!
绿野不跟常青争执这一点,说道:“我对小辛只知道这么多。他到底肯不肯硬接徐老丈一刀肝胆相照,我不知道。”
花解语道:“如果小辛自问刀法功力造诣接得住这一刀,问题是他心中并不把握之时,他会怎样做?羽扇纶巾范慕鹤、烟雨江南严星雨是江南三大名剑之二,他们剑法不见得一定输给小辛,但他们没有把握,根本测不到小辛武功达到何等地步,所以他们都不肯不敢出手。因此我的看法小辛没有把握的话一定不肯硬接徐老丈一刀。”
常青朗朗道:“不对,什么叫把握?天下武林家派何止千万?谁能全懂?不出手拼过焉知优劣胜败?”绿野鼓掌喝采道:“说得好,要拼命就拼命,那有许多罗嗦!”
花解语苦笑一声道:“你究竟帮谁?”
绿野一怔,才道:“啊,对不起我忘啦!但常青很合我的脾气。”她本来就野,本来不知天高地厚,本来不管任何道理更不计较得失。
但绿野当然有自己一套,否则也活不到现在。她忽然叫道:“常青,我们到那边讲几句话,讲完才拼命不迟。”
常青应一声“好”大步行去。绿野居然连花解语也不让听,拉着常青手臂转入树丛后面。
他们顷刻就出来,不至令人误会。尤其他们年轻雅气的面上都残留着顽皮笑容。
没有人问绿野说什么悄悄话。在年轻的青春焕发的生命中,原来充满这一类不可解释的滋味。每个人都经历过此一阶段,总能模糊记得。所以谁会多事追问呢?
常青长剑一挥发出“丝”的破空声,腕力和挥洒自如的动作使人刮目相看。
徐无理姿势分毫未改,刀的姿式,人的姿势融合为一,仿佛自古以来便天然生成。
常青道:“大哥二哥,我如果不接徐老丈这一刀,活着也没意思。”
霍昭说道:“那就接一刀。”
秦龙大声道:“对,了不起十八年后又是三条好汉。”
常青道:“但小弟决计独自出战,我们人多,赢了也不希罕。”
徐无理冷冷道:“一个三个三十都一样,总共也只用一招。”
常青眼中光芒闪闪,既狂放而又冷静,道:“我一个人,你一招。”
霍昭叹口气,首先退开。秦龙也跟着退开。
常青右手举起,长剑发射寒冷光芒斜指天空,道:“徐老丈请。”
徐无理眼中又出现横蛮无可理喻的神色,森森刀气刹时笼罩大地。
忽然间刀光剑气同时暴现,耀眼生花寒气旋卷,人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若以慢动作形容,则徐无理的刀尖砍到常青面门,常青这剑刺到徐无理咽喉要害。徐无理刀势却忽然由直砍变为垂直剖割,所以“锵”一声顺便挡住来剑。但刀锋仍然分毫不差落在常青胸口肚腹。肝胆相照名不虚传,果然剖胸砍腹神威不当。
锐利无匹的刀锋碰到常青肚腹,登时鲜血喷溅。常青身子如风车似旋转,寒光闪处“锵”一声一支长剑刺中长刀。如果不是有长刀遮挡,这一剑必定入徐无理胸口要害。
原来常青翻身出剑,出的是左手剑,此剑本来负于背上,是以只须转半个身剑势已出,比用右手剑快一半有余。
霍昭秦龙奔上扶住常青,只见他胸腹间鲜血染红一片,霍昭一顿脚悲叫道:“罢了,罢了。”
绿野也奔去察看常青伤势,花解语却款步上前,道:“徐老丈,谢谢你刀下留情。”
徐无理两眼翻向天空,冷冷道:“什么刀下留情?徐某自出道二十余年以来,请问几时用这一招杀过人?”
花解语叹口气,道:“但世上知道的人很少。徐老丈,听说你找我们?”
徐无理道:“老夫那个不成材儿子徐良一足瘫痪,你们有什么过节?”
花解语道:“没有,令郎是个好男儿,风度翩翩,有义气,好刀法。我们使诡计才制住他。没有过节,一点没有。”
徐无理听得莫名其妙,道:“既然没有过节,为什么”
花解语道:“那是因为你,我们都怕你不讲理。寻常之人也还罢了,但你却是天下十二刀高手。你不讲理我们就惨了。”
徐无理大有啼笑皆非之感,道:“好吧,老夫很蛮横,不讲理。但我儿子却残废了,这话怎说?”
花解语道:“还未残废,除非你要他残废。你肯不肯讲理?”
徐无理咬牙想了一会,才道:“好,我讲理。”
花解语道:“那么你老人家先回去,别责怪令郎,也不要怪罪我们。”
徐无理仰天叹道:“原来束手缚脚的滋味便是如此。好,我走。”
他说走便走,连交椅也搬走,除了常青肚腹伤势之外,不留任何事物痕迹。
常青伤势其实很严重。徐无理只不过说自己以往施展这一招从未使对手肝胆跑出来而已。并不是说受伤很轻,更不是说伤后不会死。
鲜血流很多连泥地都红一片,普通人见自己流那么多血,一定骇昏骇死。常青面色因失血而惨白如纸,却微微而笑,由得霍昭秦龙上药包扎。
绿野忽然叉脚说道:“常青你很勇敢没错,但笑什么?什么事值得笑?”
霍秦二人都愣住。伤者自己都肯笑,旁人却生气,这是那门子道理?
花解语声音很悦耳,道:“常青不用回答,我会替你讲。”因为常青的伤口长得惊人,竟是由胸到小腹,其中肝腹有一段两寸长简直破开见到肠脏。所以常青不但不可以说话,甚至呼吸用力一点肠子都会迸出。
霍秦两人赶快继续包扎。花解语道:“常青不愧是男子汉,不但输得心服。而且能够见识一招真正高明的精深刀法,受伤也值得。所以欣然微笑。”
绿野瞪眼道:“真是如此?”转眸见常青眼眶微红。不问可知花解语已说出他心坎中感想而感动。她长长吁口气,又道:“常青,你没错。我想,这才是真正男子汉。”
没有人接嘴,绿野的颖语和体贴,显然衬托出花解语过人智慧,但亦使人感到她们都高出凡俗女子很多。简直叫人觉得高不可攀。
绿野忽然又道:“快走,找小辛去。常青的伤势很严重,只有小辛救得。”
秦龙抗议道:“我们还能求他?不”
绿野皱起鼻子,几乎又要发脾气,大声道:“为什么不行?他是当今大国手,我的未婚夫连四就是他救活的。”
人人心情突然变得复杂微妙。绿野既然已有夫家,找小辛干什么?不是别人太敏感,而是绿野的口气态度
世上很多事情要理智冷静观察推论。但又有些事不必如此麻烦,只用感觉就够了。
现在大家都用感觉知道一件事,却都不讨论。他们的感觉对呢?抑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