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五年(公元654年),六月初一,申时一刻。
越州诸暨县衙二堂,武康汗流浃背,旁消融的冰块,不能缓解酷暑。今年比较倒霉,因为有闰四月,把三伏中的中伏,赶到这个时间。再加新城咄咄逼人,浑身更是燥热,汗水沓湿衣服。
衣服粘在身上,相当的难受。得公主同意,跑进起居室,换掉身上紫袍,穿宽松衣服。同时心思电转,快速打腹稿,该怎么和新城解释,无忌哥哥没好下场。
理出大概头绪,再次来到外堂,新城眼神依旧冷。知道逃不掉,硬头皮坐对面,做最后尝试:“您看这天挺热的,咱别讨论糟心事,说些风花雪月,唱歌吟诗如何?”
姑奶奶面无表情,直接铺开话题:“舅舅和褚遂良,是九兄的顾命大臣。阿耶嘱咐褚遂良,说舅舅忠心耿耿,不许小人离间。你倒是说说,为何没好下场,九兄还能加害他吗?”
打破砂锅问到底呀,武康表示无奈,只能接话题:“倒霉就倒在‘顾命大臣’上,纵观整个历史,特别是顾命权臣,没几个有好下场。要么生前被杀,要么死后被清算。当然,此乃一家之言,您要觉的无理,别放心上。”
新城点头,武康继续:“顾命臣最成功的,应该是周公旦,辅佐年幼周成王,全权处理军国大事。等周成王亲政,周公遭流言蜚语,便急流勇退,成为臣子典范。可你的舅舅,注定成不了周公,周公背后没利益集团。”
见新城不解,武康微笑:“长孙无忌代表关陇门阀,他提拔的宰相,都是周、隋重臣后代。想急流勇退,关陇门阀不答应。反对废王立武,不是我姐不守妇道,而是‘王皇后’也代表关陇门阀,与你舅有共同利益。”
见她能听进去,便喝尽杯中水,接着忽悠:“你哥想亲政,你舅想揽政,冲突在所难免。权利斗争向来血腥,门阀政治和皇权的冲突,必有一方惨淡收场。如果你来选择,九兄和舅舅,希望谁倒霉?”
新城眼红了,表情很木讷,下意识摇头。
武康下猛料:“为解决冲突,有的顾命大臣,废不听话皇帝,立听话的幼帝。然即便如此,也难逃被清算。汉武帝顾命臣霍光,虽然得善终,霍氏被诛杀殆尽;东汉的王莽,废汉帝立新朝,最后也被灭族;南朝的刘宋,刘裕的顾命团队,也被新帝灭族。”
几个例子中,刘裕团队最冤。因为少帝昏庸悖乱,团队考虑家国黎民,合伙废掉少帝,立颇有才华的宋文帝。然而可笑的是,文帝亲政后,把他们全部弄死,理由是怕自己被废。
见她目光呆滞,武康继续:“长孙太尉没能力废皇帝,他虽掌握政权,却没有军权。无论北衙禁军,还是南衙十六卫,都不听他的。他注定失败,就算树大根深,也敌不过禁军政变。”
新城终于有反应,机械视线望过来,信誓旦旦道:“太尉是亲娘舅,对大唐忠心耿耿,又是凌烟阁首图,不会对九兄不利。九兄天性仁慈,将来亲政后,也不会迫害舅舅。”
武康觉的可笑,妹子想的简单,李九可不简单,也是雄才大略的主。斟酌片刻,淡淡说道:“太尉的忠心,你认可没用,圣人不会认可。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浅显易懂的剽窃,新城脸色更白,声音不禁颤抖:“照你的意思,九兄掌权以后,会对舅舅下手?你告诉我,舅舅结局如何,长孙家结局如何?”
不好回答啊,继续摆事实吧:“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顾命权臣失败,下场极其惨淡。孙权的顾命诸葛恪,被夷灭三族;曹魏的顾命曹爽,被冠谋反屠三族。前车之鉴,长孙家的下场,恐怕不容乐观。”
几分钟后,新城眼泪簌簌,武康不想隐瞒,和盘托出:“其实说白了,害太尉家破人亡的,不是圣人而是权利。为防死灰复燃,就算圣人能放过,扳倒太尉的权臣,也不会放过长孙家。太尉难逃一死,长孙家或杀或流,长孙诠在劫难逃。”
终于哭出声,打击确实不小。不过话说回来,早有心理准备,比突闻噩耗强。见她哭的伤心,武康有些后悔,讪讪说道:“需要肩膀倚靠吗?我的肩膀很宽,不限使用时间,不收任何费用...”
没得到回应,发扬绅士精神,慢慢凑过去。右肩有了重量,耳边传来抽泣:“这些我早就知道,来婺州之前就知道,狄仁杰和我说过。现在你也这样说,真的不可挽回吗,真的没办法吗?”
武康有些懵,狄仁杰也掺和啦?很快得到答案:“我和狄嫂从小相识,有次给夫君求官,狄仁杰让狄嫂劝我。用刚才那番说辞,让夫君远离朝政,将来兴许保命。”
你们早认识啊,怪不得狄老西儿,敢带你进诸暨。不过话说回来,老狄确有宰相之才。
新城继续诉说:“我当时很害怕,便去太史局找李太史,求他指点迷津。太史说能救
长孙诠的,是个姓武的年轻人,且身在江南,还是朝廷命官。”
太史局掌管推算、占卜和历法,是最大的迷信机构;太史令从五品下,封建迷信大头目。武康很不屑,然几秒钟不到,蓦的瞪大眼。如果记忆不差,现在的太史令是李淳风,与袁天罡齐名的大佬。
有点儿意思啊,李淳风竟然认为,我是长孙诠的救星?开什么国际玩笑,您老对我的信心,从何而来?
新城诉说:“偶然的机会,听到你的大名,又屡立功勋。李太史说的救星,我认为就是你。恰好司法参军空缺,便投桃报李,求得九兄同意,狄仁杰来婺任职。”
有点儿意思啊,老狄来婺做司法参军,原来是你推波助澜,必须感激涕零。
正想谦虚几句,耳边再响细语:“怀英来婺前,让狄嫂传话,必要时让夫君来婺。一来远离朝堂,尽力避免株连;二来你是昭仪堂弟,让我打好关系。等灾难来临,求您向昭仪求情,保下我的夫君。”
武康露出苦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狄老西儿失算了。将来长孙诠流放,正是武昭仪派人,去流放地弄死了他。接下来也能猜到,我升婺州刺史,你向李九请求,让长孙诠做长史。也不是省油灯啊,为保长孙诠性命,处心积虑的谋划。
难道这就是爱情?武康感慨,新城继续:“担心出纰漏,便偷跑出来,和夫君一起来婺。我们是来攀关系,不是掣肘政务的,从来都不是。哪知你这混蛋,途中和我们相遇,还给我接生,一切都变了...”
说到这泣不成声,武康觉的很冤,这锅不能背。当日若不接生,你有三长两短,我绝对完犊子,李九绝对砍我。本欲辩驳一番,想想还是算了,您就骂个痛快吧,洗耳恭听就是。
过了许久,声音再响:“夫君心胸狭窄,彻底恨上你,凡事对着干。为挽回局面,我交好小晴,企图修复关系。小晴封金华郡夫人,也是我求的九兄。我让夫君紧随脚步,一起扛鼠灾,一起入疫区,可他听不进去...”
这就是个悲剧,武康再露苦笑,讪讪开口:“原来这样啊,之前你假以辞色,还以为对我有意思嘞。虽然佩服您的付出,却没什么卵用,对长孙诠下杀手的,就是武昭仪。”
哭声陡停,只剩呜咽,武康叹气:“和你说实话,咱们关系再好,我也爱莫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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