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的骨干,上至扶余忠胜、忠志,下到小小百夫长,全部带回大唐。叛军普通士兵,挑几百死硬分子,其余交给刘仁轨。
百济故国遗民,一个都不带走,留着重建家园。西渡队伍庞大,武康初步统计,超过了五万人。最终无奈决定,倭国百济战船,全部编入舰队。只带渡海口粮,其余全部辎重,留给驻守卫士。
腊月初二辰时,全体人员登船,舰队杨帆起锚。武康率领部将,站在船舷旁边,与刘仁轨告别。众多留守卫士,沿着白江东岸,跑步追逐战船。有的挥手告别,有的放声呐喊,有的热泪盈眶,他们也想回家。
不知什么时候,没有告别声,只剩痛哭声。之前的留守卫士,此刻身在船上,心态全部爆炸,都在放声痛哭。这些血性汉子,踏上回家的路,哭的像个孩子。
从显庆五年,到龙朔三年,整整四年时间。远征异国他乡,吃不好穿不暖,且随时可能丧命。思念父母妻儿,渴望西归家乡,如此双重折磨,早已身心俱疲。
武康喟然长叹,心里也不是滋味,转身回到船舱。转念仔细想想,认为他们很幸运。两次渡海远征,数以千计的卫士,战死在沙场上,长眠于朝鲜半岛。你们受的苦难,比起阵亡烈士,又算得了什么?
舰队驶入熊津江,千桨百橹击水,满帆向西航行。到了黄昏时分,离开朝鲜半岛,进入茫茫黄海。随着夜幕降临,舰队开始停泊,放铁锚和锤舟石,小船捆在大船上。
所谓的锤舟石,大石头凿出圆孔,穿上麻绳长索。沉入水底,依靠重量,使船停泊。大型楼船斗舰,多用四爪铁锚,靠着抓力停泊。眼下铁锚没用,因为水深百余米,铁锚只有八十米。
武康爬上楼顶,观望整个舰队,只见点点渔火。腊月天气干冷,呼吸出的空气,凝成道道水雾。仰头四十五度,缓缓闭上双眼,感受水波荡漾。良久扯出微笑,小声吩咐亲卫:“我想听俚曲,唱黄海之夜吧。”
钱顺点头应诺,带着二十亲卫,双手捂成喇叭,扯着嗓门咆哮:黄海的夜啊静悄悄,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海风你轻轻地吹,海浪你轻轻地摇...
哎哟我的老天,瞬间笑出猪声。跑调可以接受,可把柔和夜曲,吼成热血战歌,你们太厉害了。然而吼完两遍,两侧的护卫斗舰,响起整齐回声: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武康快笑哭了,咱们凯旋班师,不是出征在即,这都热血沸腾了。还是先撤吧,这些厮
杀汉,唱不出温柔缠绵。等回到长安,听妻妾们合唱,才能原汁原味。
从楼顶下甲板,回到二楼卧舱,见刘仁愿在门口。客气打招呼,请进舱说话,两人对面坐,武康打趣道:“我说老刘头,是被嚎叫吵醒,来兴师问罪吗。若真是这样,我向你道歉,喝杯茶赶紧走。”
明日香斟完茶,坐在武康身边,小模样很乖巧。仁愿视线微瞟,笑意满是邪恶:“不是爱美妇吗,何时换了口味,喜欢小嫩羊了?你要怜香惜玉,她这小身板,不能多做运动。”
此乃老流氓,武康懒得理他,悠闲的品香茗。仁愿也不在意,煞有介事道:“你的胆子真大,她是我军战俘,又是倭国公主,不能轻易招惹。要是被人举报,会惹祸上身,宪台狱的牢饭,还没吃够吗?”
武康嗤之以鼻,放下茶杯冷笑:“感谢您老关心,但我不是禽兽,她只端茶倒水。十二岁的女娃,我下不去嘴,也不会留把柄。先说你的问题,留守百济四年,朝中已有流言,说你心怀不轨,图谋割据海东。”
剧烈的咳嗽声,仁愿瞠目结舌,貌似不可置信。武康点点头,颇为无奈道:“上次行军燕然,大司宪杨德裔,给我扣很多帽子。同时也举报你,图谋割据海东,已有不臣之心。”
仁愿勃然大怒,啪的拍了桌子:“这是谗言污蔑,老夫深受皇恩,岂能心生异心?海东苦寒之地,战局异常艰苦,穷途末路之时,我想奉诏撤军。可刘仁轨苦劝,最终留了下来,才有今日局面。”
说到这里,陷入沉思,良久说道:“刘仁轨有大才,断言叛军内讧,果然得到应验。如果当初撤军,百济会复国,之前全部努力,也会化为乌有。白江口海战后,他专程拜访我,自请留守百济,实在令人敬佩。”
武康不置可否,刘仁轨有才干,也是典型政客。他想留守百济,不是公忠体国,而是趋吉避凶。李义府要弄他,如果回到大唐,必有性命之忧。只有留在百济,义府鞭长莫及,才能保住性命。
仁愿唉声叹气,牙缝挤出声音:“宪台的御史,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好东西。我镇百济四年,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吧。他们如此诋毁,太令人寒心了。等回到京师,我要禀明圣人,找德裔讨公道。”
武康蹙眉头,压低声音说:“要注意言行,打击面别太广,朝廷那么多御史,总有几个好的。譬如说袁公瑜,我感觉就不错,为人嫉恶如仇,为官刚正不阿。你刚才的话,若被他听到,可就结梁子了。”
意识到失言,仁愿看向舱门,语气有些尴尬:“变之你也知道,我就这个性子,说话心直口快。也吃了不少亏,莫名其妙的,就把人得罪了。朝堂人缘不好,所以遭人诬陷。”
武康耐心劝导:“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谨言慎行。每次说话之前,先打三遍腹稿,不该说的别说。另外我告诉你,要住圣人的心,他若是信任你,别人诬陷没用。”
说教完毕,怪笑两声:“你想要的公道,我已帮你讨回,杨德裔被我搞了。当初略施小计,扳倒了许圉师,成功牵连到他。圉师贬虔州刺史,德裔流配庭州,他们罪有应得。”
仁愿再次被呛,死死盯着武康,久久说不出话。良久之后,小声说道:“变之好手段,能扳倒宰相,我心服口服。咱们是忘年交,说话从不外气,有些肺腑之言,还请变之聆听。”
武康微笑点头,仁愿小声说:“你心狠手辣,先有长孙无忌,再有圉师德裔,都被你打倒了。天山征讨铁勒,坑杀十三万众,白江口海战,你与孙仁师,以杀戮为乐。上天有好生之德,如果杀戮过盛,怕会遭受...”
话语戛然而止,武康也不接茬,知道他想说什么。杀戮有损阴德,如果老天怪罪,你会遭报应的。其实我也不想,十七岁开始杀人,短短十年不到,双手沾满血腥。
直接被杀的,间接受死的,已不计其数。我也仔细想过,好像每次出手,都有某种理由。不禁嗤笑出声,放下手中茶杯,半真半假道:“我的大多杀戮,都被形势所逼,表示无可奈何。”
抬头看仁愿,满不在乎道:“李淳风也说,我是武曲下凡,终生都在杀戮。还说我这样的人,难逃因果报应,不会有好下场。这么多年了,我也习惯了,只要家人无恙,其他爱咋咋地。”
刘仁愿更尴尬,果断转移话题:“我听许相公说,你和新城公主,有段非凡的交往。她唯一的女儿,是你的私生女,是不是真的呀?如果是真的,咱们就定个亲,给我家做儿媳吧。”
武康呵呵怪笑,本想打趣几句,忽然心脏绞痛。不到半分钟,眉心凝成疙瘩,冷汗沁出额头。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充满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