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转头查看。小晴泫然欲泣,语气饱含失落:“咱家没有儿郎,纵使金山银山,还能给谁继承?家里全部积蓄,三千亩永业田,嫁妆早就够了。”
又把话题聊死,闺女停止对弈,嘟着嘴闷闷不乐。武康不禁尴尬,哪壶不开提哪壶,儿子都是讨债鬼,女儿才是小棉袄。正想挽回气氛,亭外有人干咳,武媚娘登门了。
宫人宦官跟随,仪态雍容华贵,怀里抱着娃娃。可爱的小令月,一岁零两个月,能说简单词汇。伸着两只小手,呀呀喊着舅舅,好像在求抱抱。
武康嬉皮笑脸,带着妻女迎出,先把礼数做足。女儿乖巧懂事,怯生生喊姑母,礼仪十分标准。媚娘心情不错,示意不必拘礼,闺女递给爱弟。
小公主抱怀里,不断变换鬼脸,先把娃娃逗笑。然后伸出老脸,接受两个亲亲,送出两个亲亲。模样恬不知耻,小晴不禁莞尔,悄悄拧他两下。
媚娘被逗笑:“康郎没白疼她,除了圣人和我,只让舅舅抱抱。今年刚会说话,除了阿爷阿母,竟然还喊舅父。每次哭鼻子时,只要说找舅舅,就会破涕为笑。”
众人进入凉亭,气氛温馨和谐,不停拉着家常。小晴心思通透,随便找个借口,带着女儿离开。随从全部散去,部曲戒严花园,留下姊弟两个,并肩坐木凳上。
媚娘凝望武康,轻叹气数落道:“瞧瞧你的样子,哪像一家之主,分明是受气包。瞧瞧你的妻子,还有大丫二丫,宠的无法无天。不是我说你,受制于妇人,不怕被笑话?”
武康浑不在意,也不接她话茬,继续逗弄令月。反正我的京城,早就沦为笑柄,不差惧内这条。男子汉大丈夫,如果想耍威风,就去外边耍吧。在外边受欺负,回到家打媳妇,那是懦夫行为。
媚娘无可奈何,直接转移话题,脸色变的沉重:“坊间有了传言,说贺兰氏的死,是我下的毒手。嫁祸我的族兄,如此一石二鸟,报复当年苛待。还说康郎中毒,差点命丧黄泉,也是我的计划。”
声音带着哭腔,情绪开始激动:“他们岂会知道,当日突闻噩耗,我直接昏厥了。贺兰氏下葬时,就在元姊墓前,敏之放声痛哭。他的哭声不对,阿姊可以确定,他也在怀疑我。”
武康正襟危坐,把令月放腿上,想起前天中午。敏之过来探视,就在病榻旁边,舅甥聊了很多。贺兰下葬不久,李治传下诏书,让他改姓为武。做武士彟子嗣,袭周国公爵位。
同时任命他,昭文馆学士,兼任左侍极,检校兰台太史。官职确实高,无论左侍极,或兰台太史,都是从三品。可他不开心,问两个问题:胞妹中毒身亡,凶杀是他们吗;阿母城外自缢,凶杀到底是谁?
武康不能回答,只能谆谆教导:不管凶手是谁,其实都不重要,千万不要探究。舅舅可以保证,你若安分守己,就能一生平安。如果想要调查,触及某种底线,谁也保不住你。
敏之呆愣许久,最终流下眼泪,摇摇头告辞了。武康唉声叹气,他心中有魔鬼,极有可能黑化。可怜的孩子啊,杀你娘的凶手,杀你妹的凶手,能轻松杀掉你。
感觉腿上温热,瞬间灵魂归壳,这个倒霉丫头,又尿舅舅腿上。宫婢送来尿布,小心翼翼换上,换条腿继续抱。媚娘眼眶微红,表情极为认真:“如果阿姊说,从没有下毒,你会相信吗?”
武康果断点头,我能拿命担保,毒不是你下的。纵观古今历史,后宫中的女人,地位是否稳固,全靠外戚支持。不管出于亲情,还是出于利益,外戚会保护你。
譬如说汉武帝,早想杀卫子夫,可是卫青活着,他就不敢动手。几千年封建史,没有太后皇后,会对外戚下手。媚娘熟知历史,又岂能不明白,外戚的重要性。
又怎么可能,因幼时恩怨,断自己助力。武康摇头晃脑,又是满脸贱笑:“韩国夫人的死,魏国夫人的死,都是咎由自取。那些流言蜚语,就当懒驴放屁,不要在意就行。”
笑意逐渐阴冷,信誓旦旦保证:“我永远信任你,无论什么时候,不管什么状况。你若指着鹿,硬说它是马,那它就是马。谁说不是马,我就弄死他,剁了做马粪。诶诶我认真的,你别动手动脚。”
媚娘讪讪收手,开始唏嘘感慨:“真正对我好的,除了阿母之外,就是康郎你了。全心对我好的,放眼整个天下,估计也只有你。我绝不会负你,无论什么时候,不管什么情况。”
话又送了过来,武康笑容不语,继续逗弄令月。事实清晰明了,咱们姊弟两个,早就生死相依。如果你倒台,我也活不了,那么多政敌,活活撕碎我。
帮你就是帮己,我也没得选择,一条道走到黑吧。轻轻抖动大腿,摇晃着小公主,煞有介事道:“其实没必要,刻意拉拢我,譬如说联姻。令月这孩子,救了我的命,希望她幸福。”
媚娘恢复正常,不接这个话茬,继续陈述事实:“三天前有消息,李义府病逝了,心里有些难受。当初正是义府,接受你的提点,开启废王立武。我也曾经保证,只要力所能及,必定保他富贵。”
老李还是去了,其实不出所料,武康心无波澜。经历荣华富贵,岂能甘于清贫,岂能粗茶淡饭?他活下去的信念,就是等大赦还朝,再步入人生巅峰。
可惜李治心中,他就是背锅侠,完全失去价值。如果许他还朝,只能自己背锅,必须弃如敝履。泰山封禅大典,是最大的盛会,尚且不能回朝,以后更无机会。他又心胸狭隘,信念彻底甄灭,肯定郁郁而终。
令月打着哈欠,眼皮渐渐耷拉,武康压低声音:“当初废王立武,他不是要帮你,而是帮他自己。所以你们两个,只是各取所需,没有必要介怀。如果心有愧意,以后有了机会,提点他的子嗣。”
媚娘摇头说:“不是心有愧意,而是心有感慨。满朝文武百官,真心会帮我的,可说寥寥无几。除了你和敬宗,就是公瑜义府,公瑜也被贬黜。若无内朝学士,阿姊不敢想象,还有谁能帮忙?”
武康嗤之以鼻,那是北门学士,你竟然嫌不够。沉吟片刻,淡淡说道:“你可以倚仗的,不是许敬宗李勣,而是北门学士们。众人拾柴火焰高,区区两个宰相,不及无数智囊。等我把话说完,你也就明白了。”
可能没人知道,那些人的能量,到底多么可怕。唐初门阀政治,那些士族地主,把持中央朝政,靠门萌居高位。大量庶族地主,只能出任小官,自然大为不满。
可他们的力量,远远胜于世家,足以左右朝政。只要团结他们,给出政治舞台,就能得到支持,从而领导他们。其实归根结底,北门学士的诞生,是阶级内部斗争。
无论阶级斗争,还是内部矛盾,数量都是关键。想要无往不利,就团结大多数,抗衡孤立少数。团结庶族地主,对抗士族地主,就能立于不败。
圣人组建内朝,企图分割相权,从而加强皇权。可他不会想到,因为身体原因,最终便宜了你。所以我说阿姊,那些北门学士,才是你的根本。必须礼贤下士,竭尽全力拉拢,以他们为诱饵,得到更多支持。
媚娘瞠目结舌,品味上述话语,久久不能回神。良久后长叹息,脸色颇为怪异:“许敬宗和刘祥道,刚去世的窦德玄,都说过这样的话。满朝文武百官,最想成为盟友,最不想得罪的,就是你武变之。”
武康翻起白眼,就当是夸赞吧,我没那么牛的。媚娘抱过令月,小心放在怀里,露出淡淡笑意:“康郎今日的话,我会铭记于心。翰林院诸学士,代表庶族地主,就是我的根基。”
说完缓缓起身,沉吟片刻说道:“婺州六千民兵,已经抵达洛阳,驻扎在西城外。好好休养身体,估计今年之内,你会得偿所愿。率领千军万马,兵临平壤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