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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封信:鸳鸯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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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我主动进了阵营,可以吃饱饭了。我时刻想念他。我每天尽最大力量练习。我是个女孩,但我用一个男孩的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之后是疆场五年,我跟随弈剑听雨阁的将领出生入死,打赢了不少胜仗。我没告诉任何人,为什么我在疆场上会那么狠,那么不怕死。我想我是在替祁凉还债如果我在疆场上打出了足够的尊严,或许门派会接纳我和祁凉的婚姻。

    我立功回家了。舅母很高兴。我为这个破败残缺的家庭赢得了门派上下的尊重。

    我喝了舅母精心熬制的汤。舅母笑眯眯对我说:“很快就会有不少媒婆上门提亲了。”

    我说:“我只可能嫁给祁凉。”

    舅母看着我,狠狠地说:“我就是杀了你也不让你嫁给那个恶棍!”

    而我根本不在乎。我已经长大了。羽翼渐丰。我自己的事情我有能力做主了。我相信生命是我自己的,我应该按照我自己的意愿去生活就算那是另外一些人看到会痛心疾首的生活。

    再者,舅母还是低估了我。其实我可以控制我自己。戎马生涯在很大程度上改变并重新塑造了我。我有良好的生活习惯,懂得如何过得优雅洁白,懂得说谢谢,对不起,不客气,我有无比清白的意志。我知道一定要发奋用功,一定要有所成就。我知道祁凉在灵魂深处与我是相通的。他本来就不应该是生活在穷蝉那种环境里的人。他的生长环境拘囿和束缚了他。我确定我和他结婚后,我们会一起离开那个群体,离开周遭嘈杂的一切,安居乐业。我确定。

    我也懂得祁凉心里的自卑。“我真的不是什么好人。”他见到我,寒凉着嗓音说。语气里竟有了一丝哀婉。他蜷着身子,像要缩进自己卑微的影子里去。

    可我不介意。我真的不介意。

    三日后,他送给我一块鸳鸯帕。

    这就是所谓的定情信物吧。我想我们很快就可以开始幸福而卑微的生活了。

    第二天,巫山山找到了我。几年没见,她也成大姑娘了。她逼近我,开门见山说:“沈朗年,我希望你不要再接近祁凉了。”

    我问:“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权力对我说这些?”

    巫山山说:“我当然有权力。因为我和祁凉才是真正合适的一对。”

    我笑了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想男人想疯了吧?”

    巫山山却尖叫道:“你和祁凉不合适。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我说:“合不合适,是我和他的事。”

    她说:“你晓不晓得,他当初为什么救你!你一定想不到,那把火其实就是他指令我们放的!”

    我的面色霎时苍白,神情也有些恍惚。我的心乱极了。我转身就走。

    巫山山却不依不挠地追上我:“我看出来了,其实你爱祁凉。他也爱你。但是,还是算了。你知道吗?他给你的鸳鸯帕都是偷来的。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那一刻我彻底崩溃了。爱,可以被拒绝,可以被遗忘,但不可以不被尊重。我双腿打着颤回到家里。

    我三天没出门。只是觉得自己的心疼,疼得彻骨。三天之后,祁凉在我的脑海里便是另一种色彩了。我用剪刀将鸳鸯帕剪得粉碎。

    再见到他,我径直将鸳鸯帕的碎片丢还给他:“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要放火?为什么要偷别人的鸳鸯帕?”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了。”他冷冷地告诉我,“因为我恨这两个门派的人。如果不是他们,我们的父母不会死!我们就不会过得这么惨!”

    那一瞬间我想我真是对他死心了。他烧死了我的舅舅。他烧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之后我多舛的命运,也和他脱不了干系。可是他居然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安之若素。我转身就走。

    第二天,我主动申请去了战事正紧的九黎。半年后,我死于一场鏖战。

    我就是这样,过了一生。”

    “婆婆,我有封信给您。”我说。

    “什么?”

    “这第二封信,就是写给您的。”我取出包裹里的第二封信。

    这封信是一位中年女子交给我的。那个渔民,应该就是巫山山吧。

    她在给我这封信的时候,还告诉我了这封信的故事

    在沈朗年再次奔赴前线后不久,祁凉也远走异乡。他和几个寥寥愿意跟随他的穷蝉弟子,在江南映日荷塘边安顿下来,隐姓埋名,过起了辛苦劳碌贫穷的渔民生活。这些人中,自然也包括巫山山。

    他们的生活是可以想象的艰难困顿,却也安静隐忍。巫山山觉得,祁凉是在用余生赎罪。

    很快,二十年过去了。他们都老了。老得似乎连记忆都没有了。巫山山以为祁凉把与沈朗年的事情都忘记了。但祁凉就这样孤苦地过了二十年。他们终究未能成亲。巫山山想明白了,虽然他们身处一个群体,但祁凉宁愿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娶她的。他骨子里是嫌恶自己的穷蝉身份的。巫山山后来嫁给了祁凉的弟弟祁川。这是一个聋哑人。

    有一年夏天,天气很热,大家白天去镇子上卖了鱼,晚上回来在湖塘边围着一个小木桌喝酒,就着在集镇买的猪头肉。男人光着膀子,都喝多了,昏昏睡去,以至于油灯将房屋旁的茅草堆引燃都不知晓。很快,茅草堆旁的房屋也烧着了。众人被劈劈剥剥的烟火声惊醒了。

    大家都傻了。那是他们燕子衔泥般辛辛苦苦建起的房子。

    就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祁凉突然大喝一声:“沈朗年那个小丫头还在里面!”话音刚落,他便径直冲了进去。

    等大家反应过来,将他从火海中拖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被烧得体无完肤,却迟迟不肯咽气,眼睛始终望着湖塘边的那个小木桌。

    祁川会过意,取过桌子下他的外衫。他的口袋里有张油纸,打开,里面包着一块鸳鸯帕。

    祁凉抽噎了一声:“干净的。”然后断了气。

    祁川知道,这是他哥哥白天在镇子上用卖鱼的钱买的。是一块用自己的苦力换来的,清清白白的鸳鸯帕。

    婆婆接过我的信,取出了鸳鸯帕。良久,在我惊讶的目光中,婆婆将鸳鸯帕丢进了火炉里。火焰越来越旺。

    又看见他了。远远走来,踉踉跄跄。

    “婆婆,几世了?四世了吧。”

    婆婆不说话,婆婆沉默。

    我说:“婆婆,你的惩罚该够了。你可以原谅他了。你们可以在一起了。”

    他已经很老了。脸上的皱纹深深篆刻着一个渔民的沧桑。他静静看着桌上的孟婆汤,看了很久。她怔怔地看着他,也看了很久。

    “可以不喝这碗汤吗?我不想忘记她,我还是要找她。”

    “不,你必须要喝。否则你过不了奈何桥。”婆婆把碗递给他,毋庸质疑地说。

    他无奈地抬起了汤,说:“谢谢。”他的手在发抖。

    “不用谢。”婆婆抬起头,她的手也在发抖。

    他的手指轻轻摩擦着碗缘,一顿一顿地移到嘴唇边,张开口,碗身渐渐倾斜。

    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惊讶地转身看着婆婆:“婆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以为到了来生,我和他就可以走到一起了吗?”

    “为什么不可以?”

    “像我和祁凉这样的人,一生总要面对一个巨大的背影,无论我们怎么绕,也无法与我们的爱面对面。”婆婆笑道,“所以,其实无论走世间哪一条路,我与他,都注定无法同行。”

    奈何桥头,她抬起自己一手烹制的孟婆汤,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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