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喜欢的第一个女孩子是细腰,白衫蓝裙。姜花白,湖水蓝,走路时簇簇响,像捻得尖细的笔毫划过单薄的宣纸,差一点就破了。
那个女孩就是她。
那时妖魔已经入侵大荒。他们每天都在军营里操练,艰辛无比。但他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四周鼾声四起。他一个人绝望地清醒着。一会儿他想,细腰今天没有看我。一会儿又想,细腰今天今天流了很多汗密密麻麻的琐思缝补着难眠的夜。有一天晚上他甚至在半夜突然惊醒,好象梦见她,他舍不得醒,想回去,一着急腿抽筋了,很疼,摔下床,摔得清醒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梦见她,他想摸她的腰。他幻想“我想摸她的腰”是在他和她十八岁的时候,比任何情话都纯真。
后来他去了前线。他的枕头下压着一件白衫蓝裙。那是他用节省下来的军饷偷偷买的。这样简约的白和蓝,真挑人,只能配极简的细腰,简到几乎没有完全发育的样子。而不久的一天夜里,妖魔突然进攻,军营起火,烧掉很多东西,包括他的姜花白湖水蓝。
两件被烧毁的衣服,害得他从此患上了失眠的痼疾。这毛病纠缠了他很久,直到一年后,他从前方阵地回来,在军营里邂逅了也刚刚从前线撤回来的她。那一夜,他睡得容光焕发。
很就没有爱了。没有爱的身体生病了。他找到了药:每天偷偷跑到她的军帐外偷看她的剪影。
下巴微微仰起,恰好看见她的帐篷。站在远处的树丛里,那女子的剪影风姿绰约,细腰盈握。
每天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那纤细的一抹腰,疗好了他心理上的伤。直至有一天,他又要踏上前线。回到前线后,他的失眠再次爆发。睡不着的时候,他一个人躲在营帐外,在丛林里,在一张画板上散漫地作画,画女人:醉眉倦眼的,脂浓粉厚的,明丽跳跃的,全是细腰。
这一生,他只爱细腰。
后来,他死在阵地上了。然而魂魄始终不散。有一天那魂魄梭巡到了军营外。那魂魄又看见她,仿佛看见一只洁白色的鸟,一身的姜花白,像一身白色羽毛,羽毛边缘一点皱,那是她的姜花袖。那魂魄终于决定附着在她的身上。他的影子遮蔽了她的影子。那细腰,永远卧在了他的怀里哪怕只是一抹影子。
傀儡即使烧成了灰烬,重新见到月光,还是可以恢复的。但他和妖魔头领的灰烬被合葬后,他的亡灵不是妖魔头领的对手,他的躯体被妖魔头领的亡灵强占了。
那个扑向她的傀儡,其实是一个双重意义的傀儡。那是他,亦不是他。
……
他的话说完了。她也醒了。
他有一张寡淡的脸,想必技艺也不出色,这使得她根本记不起那个男孩子的样子。一旦醒来,那男子的面容就象云烟一样消散了。
她醒来,按照他的提示,找到了埋葬灰烬的那棵大树。她把灰烬挖出来,悉数撒到大江里,所有的灰烬就这样消散了。至此,他再无转生出现的可能,他最后一丝留恋在她身边的可能也没有了。而火卷天书能否重生,已然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从此,它(他?)再也没有出现。
月光下,她忐忑不安地朝地上看,她看见的是自己轻盈纤细的影子。如果不是那个傀儡梦,她会像其他人一样,根本不会注意到月光下自己的影子。月光下,在发与发稍,足与足髁,脸与手背之间,体会到自己,体会到姜花的寂寞和凉。那细腰,当真是盈盈一握那个似乎从未曾谋面,在她脑海中完全陌生的面容,她想起自己甚至忘记问他叫什么,然而再无知道他姓名的可能,她再也无法知道这个为自己丢弃了今生和来世的人是谁,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欠了他一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