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曲问野做复健的医院非常头疼。
因为这位二少爷在那场车祸当中, 不只是脚踝骨折了, 还撞伤了脑袋, 按照神经科医生的说法就是神经出现了错乱, 出现了各种被害妄想症的症状——比如说他躺在病床上眯起眼睛打盹, 护士想给他换一瓶药水, 可还没靠近他, 他便立马惊醒, 抽出随身携带的那把剑来, 往床上一插,冷冰冰地盯着护士,直到小护士战战兢兢地换完药水,跑出病房。
在他的记忆里,他似乎曾经生活在一个遍地都是危机陷阱、尔虞我诈, 一不小心便会掉了性命的地方。
因此即便通过半个月的治疗,他虽逐渐能够理解他所置身的这个现代世界是怎么运转的——这里没有阶级、没有深宫、没有战乱。他也能够正常和人说二十一世纪的话, 但却仍然在睡梦中都充满了警觉, 并且还时不时就头疼症发作,每逢烦躁的时候都头疼欲裂。
曲问骅与曲问野虽然并不是一个母亲所生的,但两人关系一向还行。
曲问骅生母去世得早, 曲父过了六年后才续了弦, 生下了曲问野, 但怎奈生下曲问野之后,曲问野的生母也病逝了。连续遭受了两重打击,曲父如今在国外养老, 干脆不回来了。
曲老爷子病重时,曲问骅早早继承家业,曲问野还是个在国外读书的失去母亲的少年。所以曲问骅作为大哥,对曲问野这个弟弟虽然疏离,但总归还是诸多照顾的。
半个多月前的那场车祸纯属是一场意外。令曲问骅想要深究的是,曲问野醒过来后性情大变也就算了,为什么偏偏对路倪反应很大?
——为什么偏偏是路倪。
要知道,在这之前,曲问野一直在国外,连见都没见过路倪一面。
不得不说,这是令曲问骅对路倪产生兴趣的第一个原因。
随即了解到路倪与顾燕鸣之间的那些事,路倪与周家的那些事。曲问骅当天以为在风华庭接到的会是一个眼睛哭得红肿、楚楚可怜的漂亮女人,但没想到,恰恰相反,这位路小姐看起来洒脱得不能再洒脱,仿佛资料上的那个“对顾燕鸣一往情深、柔弱菟丝花”的人压根只是她演出来的一样。
没错,演戏。这是那天载着路倪前往曲家,从后视镜里观察路倪时,曲问骅脑海里冒出来的念头。
当然他知道自己这个念头有些荒诞,路倪有什么必要非得扮演一个对顾燕鸣死心塌地的人整整三年呢。
所以他才觉得路倪复杂而神秘。
这是他对路倪产生兴趣的第二个原因。
曲问骅一向对一切事物游刃有余,这还是他头一回对谁产生这么强烈的好奇心。
所以才会有了主动邀请骑马这件事。
而此时的曲问骅还不知道,这种好奇心与探究欲,意味着什么。
正因为他不知道,所以他在曲问野提出生日宴前要由他去接路倪时,心头虽然莫名其妙闪过了一丝不那么痛快的情绪,但还是答应了。
曲问野终于出院。
他皱着眉,不大舒服地拽了拽西装衬衣上的领结,碰了下自己很短的略有些凌乱的漆黑短发,将一柄长剑插在轮椅后,摇着轮椅离开病房。
这阵子曲家的保镖对他这样已经习以为常。
大少将二少的剑换成玩具剑之后,二少一度要和大少拼命,但怎奈家里的保镖全都是听命于大少的,再加上二少的骨折的腿伤筋动骨一百天,站也站不起来,所以二少只能用恨意滔天的视线瞪着大少,却一时片刻拿大少没有办法。
最后采用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大少将那柄据说是古董的长剑还给了二少,但同时让工艺人将长剑的刀鞘给焊了起来,令人再也拔不出。
剑虽然拔不出了,但到底是回到了二少的手上,二少这才消停了。
曲问野带着他的剑,出院第一件事,就是兴冲冲地要去找路游游。
路上他沉吟片刻,问:“知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卖木头与刻刀,可亲手雕刻的那种?”
保镖惊了一下,因为这是这半个月以来曲二少说的最正常的一句话!
他车祸醒来之后其实几乎不与人交流,除了在看到路小姐时会发疯之外,其他时间自闭又孤僻,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曲问野不耐烦:“这点小事都不知道?”
保镖连忙道:“知道,知道,有几家手工店都可以做这个。”
曲问野吩咐道:“去一趟。”
保镖问:“您是想做点什么,做点手工礼物带给路小姐吗?其实现在的女孩子都不喜欢这些了——”保镖知道二少的脑袋被撞得与现代有点格格不入,委婉提醒道:“不、不如送首饰、包、高跟鞋之类的。”
他说完就缩了缩脖子,等着曲问野拔剑。
但没想到曲问野只是沉默了下,低声道:“但她以前很喜欢我做的那些小玩意儿的。”
保镖不知所措,心说您这疯得够彻底的,敢情都脑补出一整部剧情了啊,路小姐以前见都没见过您,哪里来的很喜欢您做的木雕小玩意儿。
“那便去一趟上次孤得到剑的地方。”曲问野道。
保镖明白过来曲问野说的是能买到古董的地方。
送点古董什么的倒也不错,至少值钱,路小姐应该不会嫌弃。
两个保镖正跟着曲问野往前走,忽然迎面走来的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脚底下一崴,轻呼一声便往旁边一倒。
这一幕实在是猝不及防。
而且两个保镖认出来这是汪二小姐,她脸色苍白,正往医院里进,像是刚哭过,柔弱地跌了一跤。
两个五大三粗的保镖总不能把她一把拽开吧——就这么犹豫了一晃神的功夫,她便即将跌入轮椅上的曲二少的怀里。
两个保镖登时都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这个圈子里以前对曲问骅和曲问野投怀送抱的也不在少数。
只不过这一幕也实在是太刻意了些。
可谁知下一秒,曲二少仿佛会功夫一样,瞬间摇着轮椅横移出一米远。
身形仿佛有了残影。
随后他冷冷地居高临下地睨过来。
“砰——”地一下,穿着高跟鞋身姿摇曳的汪小姐脸朝地,砸出了个人形坑。
空气静了两秒。
两个保镖和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冷气。
光听那声音,都能感觉到那一下摔得有多重。
曲问野却目不斜视,摇着轮椅径直往前走了。
这里是医院正门,曲问野即将上车,周围的人自然不是人人都认识曲家二少的,立刻有普通人上前去扶起汪怡荷,用谴责的视线看着曲问野:“这小伙子年纪轻轻,怎么这样?瞎了吗?”
汪怡荷目瞪口呆,也万万没想到会这样。
她以为,自己摔过去,再怎么曲问野也会扶一下。他们曲家学的不是西方礼仪吗?这哪里有半点西方人的绅士风度了?!他和他哥怎么截然相反?!
汪怡荷手肘火辣辣的疼,原本脸上的苍白是装出来的,这下真疼到唇上没有血色了。
两个保镖都有点窒息。
但见周围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赶紧将周围的人驱散开:“看什么看,不过是跌了一跤罢了,与我们二少无关。”
汪怡荷还一句话都没和曲问野说上呢,她急得匆忙从地上爬起来,揉着手肘,追上去在车边道:“二少,我有事找你。”
曲问野很不耐烦,狠狠拧眉。
他坐在车子里,阴雨的天气,他那张苍白的脸仿佛也布满了阴郁。
汪怡荷看着他,下半句话顷刻竟被扼杀在了喉咙里。
曲问野吐出一个字:“说。”
可汪怡荷脸色却比刚才更白,准备好的求情的话全都说不出口了。
她发现事情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
她以前是见过曲问野的,他和他哥哥曲问骅一样,温文尔雅,绅士和煦,甚至要比不动声色的曲问骅更加开朗一些。
可现在的曲问野,不仅是车祸后性情大变,像完全变了个人一样,更让人心底涌出一种悚然的恐惧感——
他像是想杀了自己。
汪怡荷承认今天自己来医院故意摔这一跤有些丢人,但是为了家里,她也不得不来求这个情。如果成功了,曲家二少兴许也会像对待路倪那样对待自己呢,即便失败了,也不过是有些丢脸罢了。
这事儿放在曲大少身上,曲大少即便不会亲手来扶,也会让身边的人扶一下,至少面子上不会让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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