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道:“你且说说,又有哪里不好了?”
陈狄已经六十出头,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儿女俱是晚得的,尤其女儿,四十六岁才抱上,简直当做掌中宝,正因如此,挑挑选选,选到十五了还未寻到个满意的人家,此时被妻子这般一说,简直像是被脏水污了心爱的宝物,恨不得冲出去把自己今日给裴继安亲手倒的茶从对方喉咙里抠出来。
他连脑子都不用过,随便一数,就数出了五六七八桩不妥当。
无父无母、白身一个、穷酸困苦、心思深沉阴险。
若非刘氏从前就认得裴继安,又知道其人品,今日还亲眼得见了人,只听丈夫这般说,还以为其人口中的是什么样的一个落魄户。
陈狄说完这些,复又郑重道:“女儿嫁给谁也不能嫁给这一个!除却这些,如若陛下龙体康泰,重新临朝,他在一日,那裴继安便只能做一日吏员,便是他当真有了万一,如若太子不肯用,裴家便一世不能出头——难道要叫锦娘过一辈子穷苦日子吗?”
又道:“如果同这样一个说了亲,被人特地捅到宫中,天家又会如何看我?难道不会被裴家牵扯?”
刘氏一向知道丈夫的秉性,自女儿到了说亲的年纪,其人没少挑剔有意来说亲的少年郎,几乎个个都被他贬低到地底十九层去,是以前头那些事情,她半听半不听的,只是后头这一桩,却是不得不考虑。
她沉默了片刻,道:“虽是如此,我还是看好这一个。”
“当年我到了年龄,京中许多来提亲的,最后家里是如何挑中的官人,你可知晓?”
陈狄愣了一下。
刘氏说起两人旧事,眉眼间都露出几分怀念的模样,道:“当年除却官人,我爹娘还另选了两人,俱是当科进士,还都有好出身,一个滁州的,一个湖州的。”
说到此处,她不由得微笑起来,道:“几十年了,我今日也不怕说——当初官人其实是个凑数的,你家世在里头其实寻常,相貌也不算出挑,穿的袍子还不怎的合身……”
陈狄心中微微酸苦。
他贫寒出身,家里不过一个老娘,几乎是拿命才熬得出头,科举时口袋里穷得叮当响,年纪又不小了,哪里有心思去管自己的穿戴。
“最后为什么选了我?”陈狄问道。
刘氏笑道:“当日相看,你还记不记得有个小厮去迎你们,不知为何被拌了一下,只有你扶了他一把……”
“我当时就想,对个下人都这般好,人品定是好的,娶了我回家,再如何也不会欺负罢?就这般嫁了。”
“我爹娘当时劝了半天,也没劝动,眼下看来,果然还是我眼光好,嫁得这一个虽说未必十全十美,人品是半点挑不出毛病。”
刘氏抿嘴微笑。
陈狄不由得就伸出手去握住了妻子的手,小声道:“夫人这些年受苦了。”
刘氏道:“我不觉得苦,嫁个自己选的人,对我也好,哪里苦了——而今到得咱们女儿,我也想她嫁个自己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