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都说皇后要端庄, 你说着能不端庄么?我要是坐在那儿绝对不敢乱动,头都不带偏一下的。”季泠嘟囔。
楚寔打量了一下季泠的头饰,的确是华丽富贵,端庄大方, 将她素日清丽除尘的容貌都衬托得仿佛朝阳出云般艳丽起来,“忍一忍吧, 这般打扮好看。开了春我叫人重新为你打制首饰, 务必要轻可好?省得你来年又说脖子疼。”
季泠笑了笑, 然后捧着自己的脑袋道:“我都不敢点头了。”
楚寔被她都得轻笑出声, 季泠才恍然她已经有许久没见着楚寔这般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风清月朗, 让人觉得整个乾坤都亮了。她忍不住踮起脚,抬起手为楚寔正了正冕旒, “表哥这样穿不像是皇帝,倒像是要去迎亲的新郎官呢。”
楚寔顺势捉住季泠放下的手, 看着她的眼睛道:“那新郎官迎亲之后能不能牵着新娘子入洞房?”
季泠就接不上话了, 到了为难的时候,她依旧是那个不善言辞的季泠。
“行了,不逗你了。”楚寔松开季泠的手。
季泠看着侧过身去由着余德海替他整理腰带的楚寔, 看明白了他的失望, 可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末了,季泠换了个话题道:“表哥,我一点儿也不记得以前的冬至朝见了,要是犯了错怎么办?”
楚寔回头道:“即便犯了错, 那也是别人错了,你且放宽心吧,皇后娘娘是不会错的。”
季泠深呼吸了一口,这才跟着楚寔走出了后殿。
只不过楚寔要去的是前面的皇极殿接受百官朝贺,而她却要去昭阳宫接受命妇朝拜,然后两人再分别率官员和命妇去慈宁宫朝贺太后。
走进昭阳宫的时候,季泠才发现,好似这儿才是皇后的宫殿,可她却一直住在皇帝的乾元殿内。皇家夫妻并不像普通夫妇那般是住在一块儿的。
因为皇帝要召幸嫔妃,皇后总住在乾元殿却也是不妥的。季泠后知后觉地想着,该不会是自己一直住在乾元殿,所以楚寔才没有召幸繁缨,或者其他宫女的吧?
在季泠走神间,雅乐已经奏起,丹陛下乌压压的人都跪在了地上,恭迎皇后驾到。
季泠的九重赤红泥金翟裙逶迤在光洁的地砖上,好似金凤的尾羽一般,华丽、高贵、光艳、雍容。
她会在雅乐声里升座,有宫女牵着她的翟裙,在她坐下时,将裙摆整齐地在地上摆好。
司仪太监叫了一声“贺”,众命妇开始口诵贺词在司仪太监的引导下,随着不同雅乐的奏响,一拜、再拜、三拜。
而在起和拜之间的间隙里,众人便有了机会打量前方的皇后娘娘。
这是季泠第一次见她们,其实也是她们第一次见到这位深藏宫中的中宫皇后。
结缡十余载,还曾下落不明,然后再被皇帝迎回来,独霸后宫,这位皇后也算是传奇了。众人也都想知道,不知这位皇后有什么特别的,能让皇帝如此惦记,惦记到甚至强硬地抹杀了成康县主的存在。好似天下从不曾有过这么一个人一般。
当她们抬眼去打量季泠时,只觉得朝阳仿佛都成了这位皇后的映衬,她华丽的翟裙上似乎真有凤凰飞起,于她身后凤舞呈祥。
可这却都还比不上她的容貌。
像是连老天都眷顾着她的模样一般,有天光从她的身体里自内而外地释放,晕染了她的眉眼都带着宝石一样的光辉。
只那么看着,便觉得耳边有仙乐飘飘,鼻尖有瑞花绽放,眼前有仙鹤起舞。她独自一人,便将这昭阳宫变作了昆仑瑶池。
那有女儿开春即将参加选秀的夫人,心不由沉了又沉。当初以为新皇对皇后不过是顾念旧情,便是再美貌也已到了色衰的年纪。可如今看过去,却哪里是她们家中青涩果子似的女儿能望其项背的。
季泠不知汉白玉阶下众人的心思,只紧张地将手藏在袖口中,根据司仪太监的提示叫了声“起”。
这便算暂时告了一个段落。
然后季泠被打着七凤曲柄明黄盖的太监、宫女簇拥着上了翟舆,前去慈宁宫。身后的仪仗足足有几十丈长,雅乐四起。
季泠和楚寔并肩朝贺了苏太后之后,又暂行分开。季泠在昭阳殿赐宴大宴内外命妇。
这时候气氛就算松了一点儿了,不过一开始循例要敬皇后三杯酒。每上三道菜肴后,雅乐奏起,司仪太监就会叫“敬”。
内外命妇皆要离座将杯子举到额前躬身敬酒,季泠也要离座回敬。如是者三。
季泠唯一的感受就是她要倒了。
虽然上下隔得不是很远,设的宴也是圆桌,可席间并无窃窃私语声,所有命妇都拘谨地动着筷子,怕吃得多了,一会儿在宫内可不好更衣。
季泠放眼望去,除了楚寔的三个妹妹,贞珍、静珍、婉珍,还有三弟妹吴琪外,其余她认识的人并不多,只有黄鸣音还算有点儿印象。这让季泠不由想起苗氏姐妹来,却不知今在何处,想当初苗冠玉还在楚府住过呢,苏太后甚是喜欢她。
好容易熬过了冬至大典,季泠觉得自己一把骨头都要散了,晚上斜靠在榻上看着对面正批阅奏折的楚寔道:“表哥,你还记得冠玉吗?”
“怎么突然提起她了?”楚寔搁下笔。
“没什么,就是想着也不知祝主事如今做到什么官了,在大典上也没见着苗家姐妹。”季泠道。
她说完却见楚寔惊诧地看着自己,不由道:“难道我又忘了什么?”
楚寔摇头道:“当时情况乱得很,你不在京城,又素来不打听这些,难怪不知道。”
“怎么了?”
“苗冠玉做了先朝太后,后来带着小皇帝逃出东海了。”楚寔一句话就把事情给交代清楚了。
“她怎么会做了太后?”季泠真是吃惊得震惊了,“她不是对你……”
住进了楚府的苗冠玉,对楚寔的关注虽然不算特别明显,可季泠那么敏感,如何能感觉不到。
“对我什么”楚寔笑了笑,“你这脑瓜子怎么总是多想。”
“我才没多想呢。”季泠道,“可她怎么就入了宫呢?”
“她那个人和季乐差不多,恨不能天下人都羡艳她,所以她选择入宫并不奇怪。”楚寔道。
“那她怎么会当太后的呀?我记得灵帝还有好几个儿子的呀。”季泠道,怎么也轮不到苗冠玉做太后的。
“你不要小瞧苗太后的手段。”楚寔道,“后宫之争和战场之争没什么区别。”
季泠愣了愣,听明白了楚寔的暗示,却没想过小时候那么可爱的冠玉,长大后会是楚寔嘴里说的那种人。
“真想不到啊,她小时候,表哥好像还挺喜欢她的。”季泠叹道。
楚寔扬扬眉,“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喜欢她的?”
“你不是还送了她墨宝么?”季泠道,“我当时都没想着你能答应。”
楚寔低下头重新拿起笔开始批阅奏折,“她一个小孩儿求我,又是为了县里的教谕,我如何拒绝?就当赔了你害她撞头的礼。”
季泠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答案,毕竟后来瞧着楚寔对苗冠玉的确再没什么特别之处。
冬至大典过了,季泠也没轻松多少,紧接着就是正旦。正旦楚寔倒是免了内外命妇朝贺皇后的典礼,但百官朝贺皇帝却是惯例。
然晚上在御花园的华渚堂还有家宴,却也是少不了季泠忙乎的。前几日光禄寺将拟好的单子呈了上来,鉴于上次冬至大典赐宴上那些菜的难吃程度,季泠特地从繁缨手里要了单子。
然后自己涂涂改改,最后才形成了家宴的菜单。
相对于冬至赐宴,这正旦的家宴就显得冷清了许多。楚寔这边就不说了,楚宿至今也没续弦,只带了独子昌哥儿进宫,身边伺候的人就一个怀秀,因为位分不够所以也没进宫。
稍微热闹一点儿的就属三房了,如今的齐王楚宥。吴琪到昭阳宫的时候倒是将楚宥的两位侧妃也带了进来,都是年轻貌美的年纪,说话也活泼。
其中一位季泠只觉得眼熟,看久了才发现是同去世的季乐有些像。季泠心里一惊,拿眼去看苏太后还有章太妃,甚至吴琪似乎都习以为常了。
季泠不由又想起楚寔的那番“禁忌论”,难道真的是每个人心里都有那么点儿阴暗?
谈话间季泠才知道,楚宥后面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是这位像季乐的侧妃许氏生的,其得宠程度可见一斑。
只是不知道楚宿见了这位侧妃,心中怎么想。
家宴上,季泠和楚寔并坐,有些忍不住地眼风经常会扫过楚宿那边。
楚寔低头在季泠耳边道:“怎么了?二弟有什么不妥么?”
季泠这才发现自己的举止很不妥,怕楚寔误会,于是用手掩着嘴巴低声道:“表哥,你不觉得齐王的许侧妃很有些像去了的二弟妹吗?”
“是有些像,不过二弟不在乎这个,要不然老三岂能纳许氏。”楚寔道。
季泠环顾了一下四周,苏太后,章老王妃都在,吴琪在,自己也在,楚府的主子里除了因病去世的老太太之外,就只有季乐在那场大乱里去了,这是巧合,还是人为呢?
可谁也不在乎,不是么?就连季泠自己,也未尝不是乐见其成,实在是季乐这人相处起来非常不舒服。
季泠看看楚宿又望望楚宥,世事往往都叫人感怀。如果当初季乐的心思不放在楚宿身上,而嫁给了楚宥,指不定就能成就两段佳话,她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去了。
家宴冷清得厉害,所以河边的柳树刚刚冒出一两颗嫩黄的新芽来时,朝廷上上下下就开始大肆地张罗起选秀事宜来了。
季泠的手里还抱着暖手炉的时候,秀女们就快从天南海北赶到京城了。季泠自然是不管事儿的,这都是每回她去慈宁宫时,繁缨跟苏太后回禀选秀的事儿时她顺便听了一耳朵。
繁缨虽然不得宠,可因为加上季泠,楚寔的后宫就这么两位妻妾,所以宫中事务却都是繁缨在料理,选秀当然也是她在张罗。
“皇后,明日就是选秀女的日子了,你也来瞧瞧吧,替皇帝掌掌眼。他呀,日理万机,宵衣旰食的,让他对着那几百秀女瞧,估计也会不耐烦,咱们先替他过一道,他也就省事儿了。你伺候皇帝这么久,最是知道他的喜好,有你掌眼,哀家也放心。”苏太后道。
季泠虽然不知道楚寔对女色的喜好是什么,可既然苏太后发话了,她就赶紧点头应承。
说实话,选秀这件事,真的是皇帝不急皇后急,用晚膳的时候,季泠见楚寔一脸平静,她提起选秀的事儿,他也只道,让苏太后和晋王家的老太妃也就是当初的章夫人忙去就行了。
“可这也是为表哥选妃啊,母后让我明日帮你去先看看。”季泠道。
楚寔为季泠夹了一筷茄鳖,“也好,给二弟挑个你看得顺眼的。不过切记,最好不要像周容。”
“表哥,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想的事儿?”季泠瞪大了眼睛,她心里可不就想的,看看明日有没有神似周容的,若是选给楚宿,想必也能弥补他半生的憾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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