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冠礼

    周天子午十二年、魏侯斯三十二年、晋烈公止二年。

    魏人将河水这条在晋国西部流淌的部分称之为“西河”，这条河不仅仅是秦国和晋国天然的地理分界线，更是繁荣的象征，在西河的两岸，是肥沃的平原，尤其是西河南段，两岸都有大量城邑，晋国几个最重要的大邑，比如曲沃、绛城，都在西河东部。而魏氏的主城安邑，也在西河东岸。也正是因此，秦国和晋国经常争夺西河两岸的领土，魏氏近些年来也与秦军多有交战，甚至在河西也建立了几座城堡。

    西河学宫就建立在魏国在河东的重要据点：智城的东郊。智城本来是智伯的主城，智伯被魏、赵、韩击败并瓜分之后，智氏的主城就成为了魏氏在河东最大的城市。魏氏在这里置县，与西南的蒲阪、北部的汾阴和河西的少梁一起成为魏氏西部的咽喉重镇。但谁也没想到的是，在这种军事色彩浓厚的地方，竟然会诞生一个整个中原儒门士子的文化中心。

    西河学宫在智氏城东已经屹立了十几年了，但真正出名却也是这十年的事情。刚开始似乎没有人相信在魏氏西陲能够建立起一座繁华的学宫，但是子夏确实做到了。西河学宫在子夏的带领下欣欣向荣，来过这里的人都说，这里讲课自由，老师们也允许学生与老师辩论，思想十分开放，藏书更是丰富，且都用晋文传抄，对晋人来说没有辨识难度。听说就连一些秦国人都偷偷渡过西河来这里学习，学宫也照单全收。

    西河学宫的费用都由魏侯支出，资助一个如此庞大的学宫，似乎对魏氏没有太大好处，但这些年西河学宫中有不少学生都进入了魏氏的朝堂，魏氏的许多贵胄甚至也来这里学习，就连魏侯本人都在西河学宫对子夏行了拜师礼。这几年来，名将公子成、北方戎狄之属的翟璜等魏氏名臣，都是从西河学宫学出来的。

    子夏非常注重传经，儒家的典籍经过他和弟子的手，有了一次大规模的编订与整理，虽然他年事已高，双目失明，却还是身体力行，每十日讲解一次经。如果有弟子要行加冠礼，他也会亲自主持。

    这一年的三月十二，就是某一位学宫学生的加冠礼。

    这天早上，学宫的正殿里就挤满了人，子夏跽坐在正位上，等待着这场冠礼的受冠者进入。诸侯天子的冠礼过于复杂，且儒家最重礼仪，不可僭越，所以使用的礼制仍然比较简朴，只要等受冠者进入，子夏作为主人为其念诵祝词，然后加冠加服，就算完成。今天要行加冠礼的学生，是一位子夏的高徒，在两三年前就已经成为了西河学宫内一个不大不小的话题，学宫里的学生基本维持在三百多人，在这么多人中脱颖而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个男人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正殿上，他穿这一身素服，慢慢地走进来，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头发扎起发髻，一根头发都没有乱，虽然长得并没有多么光彩夺目，但却别有一番气质，让人无法忽视他。这名男子走到正位前，对子夏行了一个大礼，然后再向周围的师兄弟行了礼，再跪在地上。

    子夏拄着拐杖从地上的席子上站起来，他今年已经九十岁出头了，在这个年代可谓少数中的极少数，但他身体仍算健朗，在场弟子中辈分最高的段干木连忙扶起子夏，将子夏扶到跪下那名男子的面前，子夏清了清嗓子，随后朗声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然后将另一名弟子手中的一件素服披在跪着的男子身上，并熟练地为他的发髻绑上布冠。接着子夏又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接着又为他带上一顶简易皮冠，披上一层深色衣服。接着子夏又道：“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最后将真正的冠冕待在那人头上，插好发髻固定，随后子夏念起醴辞：“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在场的弟子们都拿起一樽清酒一饮而尽，子夏继续道：“旨酒既清，嘉荐亶时，始加元服。”

    当地上的人站起来时，他已经戴上了一顶华贵的冠冕，虽然这么不方便的冠冕肯定不是平时所戴，但在这个场合，这顶冠冕代表着他已经成人了。这人自然就是十年前子夏从安邑捡来的李克。

    这场并不算太冗长的礼仪让李克回想起自己在另一个天地时经历的加冠，经历两次冠礼，自己的身份完全不同，这次自己就只是一个平民而已，虽然礼节隆重，但这也仅仅是因为自己身在西河学宫罢了。

    冠礼执行完毕后，李克就可以自由选择是离开学宫求仕还是继续留在学宫治学了，子夏自己年轻的时候都说过“学而优则仕”，他完全不反对儒家弟子主动去追求官位。其实这在某些儒家传人看来是有些逾越的，但子夏却不是那种死板的先生。

    当众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李克走进正殿，在子夏面前再度行了礼，并跽坐在席上，“先生。”

    子夏微微点头，“你很好，这十年来，你的进步非比寻常，不仅经书领悟得很快，就连射、御都掌握得比别人更好，不仅是个优秀的儒门学生，还有将兵之才，有时候……你真的能让我想起我的师兄们。”

    不知道子夏想起了哪个师兄？李克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想着，是勇猛无匹的子路？还是擅长领兵的子有？

    “你也该离开西河学宫了。这十年你已经学完了所有该学的东西。”子夏微笑道，“我知道，你的心很大，西河学宫对你而言只是很小一部分，如果问我自己的意见，我肯定希望你留在这里，但我知道你不会的。”

    听到这句话，李克不由得有些汗颜，连忙拱手道：“先生言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