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舒

    转眼，李克在安邑已经待了好几个月，已经是七月了。

    这几个月中，李克几乎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身份有什么本质的变化，只不过从西河学宫搬到了一个独居的小宅院里。魏侯很忙碌，虽然他没有亲征，而是派了一员叫做翟角的将领率军负责对齐作战，但毕竟作为晋国执政的他还要负责整个晋国的事务，经常往来新绛和安邑，召见郎中跟随的机会其实也并不多。就算偶尔有，也多半是宴饮的时候，找自己的郎中来陪伴自己喝酒，饮酒微醺，还会唱起歌来。李克刚到这个时代，发现《诗》是可以唱的，着实吃了一惊，在曹魏时代，已经没有人真的知道《诗》怎么唱了。

    但是因为已经是魏侯的郎中，可以出入魏氏宫，所以李克有时候也会去拜访一些人，尤其以拜访翟璜最频繁，但翟璜好像并不很喜欢他，每次拜访都很敷衍地招待自己。分明他们都是西河学宫的师兄弟，虽然李克进学宫的时候翟璜已经快出师了，基本没见过面，但看在同门的情分上，也不该如此生疏才是。

    在安邑自己是完全孤立的状态，虽然吃喝每日都会得到魏宫的供给，但是这和李克原先所想的“功业”还是差太远了。每次吃着麦饭、干肉和酱的时候，李克都会思索一些很奇妙的问题，比如自己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在安邑，没有人会来拜访他，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郎中。他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自己在安邑认识的人中，魏广已经去言阳就封了，但听说上郡最近很不太平，李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诅咒一下魏广，让他最好别回来了。至于魏朋，他的封地倒是敲定了，在东北部边境上的伯阳，那的确是一块大邑，临近赵氏的主城中牟，虽然魏氏和赵氏关系很好，日后怎么样却还不好说。但那的确是一块比较偏向晋国内地的领土，东部有魏氏在东部最大的军事重镇邺城，东南有卫国作为齐国的缓冲，南边又有河水和济水两条水流隔开了楚国。对于魏朋这种处心积虑想要离开战乱之地的大夫来说，伯阳确实是一块不错的封地。但他还没有就封。

    至于乐羊，李克来到安邑之后更是几乎没见过他。他每日都住在翟璜的府上，俨然已经是翟璜的私人门客。这一点其实和李克原先那个时代挺像，如果是某人的私臣，那就建立了一种固定的关系，旁人是无法干涉的。一如司马懿之于子桓伯父，杨修之于子建伯父。

    无聊的生活一日复一日，李克在这些日子里唯一的成果就是通过道听途说和询问慢慢搞清楚了魏氏现在的领土范围和具体方位，他甚至在一张布匹上自己画了一幅简陋的魏氏地图。另外他还通过翟璜读了很多各地县郡、封地送上来的文书报告，所以在地图上对重要军事重镇、产量要地做了一些标注。之前他始终对魏氏领土没有什么概念，毕竟三卿的领土还没有什么特别严密的国境，而他们的土地又是交错勾连在一起的。

    李克记忆中魏国的都城大梁，现在其实还在楚国的手里，而魏国的领土其实是被分割成了两部分，中间隔着韩氏的上党，虽说这两部分领土也不算完全断裂，在上党以北，还有一些魏氏的城邑，但这就让魏氏东西交通更难了一些。如果和韩氏交恶的话，想要从安邑前往魏氏东部就必须从北边绕路，相当费时间。

    魏氏北边则是赵氏，但在赵氏领土的西边，是魏氏的上郡，上郡与魏氏本土的联系通路原本只有西河中部，现在却还可以通过少梁城与魏氏本土联络。上郡也隔开了赵氏和秦国，对赵氏来说这也算是好事。

    另外另一个让李克出乎意料的事实是，秦国最著名的函谷关现在还只是一个魏氏手中的普通关隘，华山以南的上洛、上洛以东的夸父山、门水、函谷等地都是魏氏的，只不过这些领土都是山地不易交通，所以城邑比较少而已。

    秦国没有函谷关，现在也失去了河西。如果想要让魏氏壮大，让秦国这个老对手彻底败服是最好的选择。

    但李克又会觉得自己的这些思维完全都是无用功，连魏侯的面都见不上几次，怎么可能提自己的“十年大策”？

    有一日，李克在家无聊地对着那幅地图发呆，时不时翻阅一下手边的竹简文书时，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李克看了一眼屋外，感觉还没有到晚饭的时候，应该不会是宫中派人送来的饮食，他有点奇怪这是怎么回事，便站起身走到门前，轻轻地把门打开，却愣住了。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一个女子。

    这名女子身材很高，几乎只比自己矮一点点，披着一件简单的大氅，头上扎了一个朴素的发髻，但是李克看到她头上的簪子垂下的步摇却是名贵的翡翠。她的双眼非常有神，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只是对视了一眼，李克就觉得自己似乎从里到外都被她看穿了。这是面对乐羊、魏朋等阴谋者都没有过的感觉。

    但那种感觉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短到自己事后觉得可能只是幻觉。

    “足下是克子吗？”她的声音非常清脆，但又有一种沉稳的力量。

    “克子”……真是一种无法习惯的称呼，自己也不是什么地位崇高的人，这女子愿意这样称呼自己，显然是给足了自己面子。

    “我是李克，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李克连忙拱手道。

    “婢子名叫舒，就住在这附近。”这名女子微微一笑，李克几乎不敢与她对视，“想来看看在河西之战两箭射伤庶长晁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李克愣了一下，随即突然想起什么，连忙道：“那是公孙广的功劳。”

    “魏广？”舒却是冷哼一声，“他的弓术要真这么好，或许还真的有机会和他兄长竞争一番，可惜他只会搞阴谋诡计……我能进去坐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