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肚明,中央这是在选拔新总理了。此等大事,小小的组织部自不便发表什么意见。但陆少阳并不肯罢休,以不容他回避的口气又问道:“那么你个人呢?选你当这个组织部长,你就是中央最信任的人,你本人对这三位同志有什么看法?孰优孰劣?”
张思齐面色微变,犹豫了片刻,仍然从侧面回答道:“这三位同志的工作能力和政绩都是有目共睹的,我个人认为不相上下,至少相差无多,实在很难作出评价。如果一定要分个高低的话,我看只能从个人资历上考虑了。”
很明显,三个候选人中以周子才资历最浅,他参加革命的时间虽然和其余两人相差无几,但早年一直在野战军中服役,直到解放台湾时才奉调接管地方政务,当时万、范二人早已在中央机关任职了。张思齐的话里包含着两层意思:其一,间接否定了周子才;第二层意思是,资历也代表着现任职务,万季青官居副总理,其余两人都只是内阁部长,显然以他的职务最高。言下之意就是,万季青为不二人选。
陆少阳满意地点点头,对张思齐道:“先下去吧。”张思齐顿有如获大赦之感,告辞出门。
小屋内陷入了沉静,陆少阳手指轻叩着座椅扶手,面带微笑,他本人的意向已经通过张思齐明确传达了出来,无需画蛇添足了。坐在他右手的任安平正埋首阅读材料,左手的卫青则眼巴巴望着对面的石铮。
对石铮来说,总理人选的问题一直没有定见。从感情上讲,他倾向于军人出身的周子才,但他和陆少阳之间多年来形成了一种默契,军事上陆少阳不插手,行政决策石铮尽可能不干预,尤其在用人方面。不过这回情况有些特殊,秦长风毕竟是现任总理,他的意见也是相当重要的,因此石铮必须等到秦长风发言了才能表态。
只听秦长风缓缓道:“张思齐同志刚才讲得不错,三个候选人大概都在伯仲之间,说不得,只能论资排辈了。嗯,其实这里头也包含着许多方面,比如说,基层工作的经验也是相当重要的。毕竟在基层工作过的同志比较接近群众,对广大人民的疾苦有更深入的了解,处理行政事务时也能考虑得更周到、更细致。这一点我是深有体会的,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国务总理就是个管家婆,这么大的国家,几亿人民,任何细微环节的疏漏都有可能带来大麻烦。”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节,掷地有声,也相当于间接发表了不同意见。潜台词是:万季青从来没有过基层工作的经验,从当陆少阳的秘书开始一直都在中央机关工作。相对而言,范汉成却是从湖北工业大学校务主任上一级级干起来的,周子才也是从基层军官逐级升迁上来的,自然要比万季青胜一筹。众人明知他在为爱徒说话,但都听得连连点头。这样一来,三个候选人又扯了个平手。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实在是比无可比了。其中最为难的当属石铮,一边是陆少阳,一边是秦长风,都是必须尊重的对象,这两人相持不下,他的票就不好投了。正自踌躇,任安平从卷宗上抬起头来,明确提出了他的看法:
“如果材料上的记载完全属实的话,我认为万季青和周子才在个人生活方面都有值得商榷的地方。万季青和西部财团的几个重要人物似乎都有些交情,周子才和江南盛家、上海贺家也有往来。当然这不算什么错误,但是政府官员和商家结交,总不是什么好事吧。”
众人神情都严肃了起来,须知“官商勾结”性质极为严重,实是动摇国家根基的大忌讳。表面上的理由都说得过去,但内里的真实状况谁都不敢妄下断语。就连原本对万季青充满信心的陆少阳,也不禁有些动摇了,但若仅为这个理由就不用此人,又显得有些牵强。
任安平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大国总理应该有大国总理的风度和尺度。当年我在湖工大和长风共事的时候,对范汉成这个人也有一定的了解。我对他的人品没有丝毫怀疑,此人个性正直,行事刚毅,但有时候身上的书生气太重,有失权变。当然,这只是本人一家之言,请大家斟酌吧。”
秦长风苦笑道:“安平啊,我看咱们也不必在这里煞费苦心了,你回来干这个总理如何?这是谁都没有意见的。”他其实也知范汉成的个性中的确有些不尽人意之处,但师生情笃,不免带着些情感成分,此刻听任安平当场指出,内心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滋味。
任安平连忙摆手道:“不可不可!说到底我也是个书生,否则说起话来也会像你们这样绕来绕去的了。哎!我可是有自知之明的,料理一个方舟研究院就够我受的了。”
任安平话音刚落,陆、石、秦三人同时在心中道了一声“惭愧”,皆因他那句“说起话来也会像你们这样绕来绕去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彼此间的交流已不如当年那样坦诚了,顾虑的成分似乎越来越多。就拿眼前这件事来说,陆、秦二人都有心目中最理想的人选,可是偏偏谁都不肯明说。相比之下,远离官场的卫青和任安平丝毫未变,坦荡依旧。
陆少阳忆起初来时亲密无间的情形,生出无尽感慨,油然长叹道:“人在这名利场上,有时候真是身不由己啊!我陆少阳,应该向大家检讨。我还要说,咱们五个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忘记当初的誓言,更不能忘了咱们五兄弟的情分。”
五双大手再次紧紧握在了一起。
卫青眼眶微红,忽然笑道:“其实我觉得这事儿不难办,前线眼看着就要开打了,长风大哥身体又不好,总得有人出来撑撑场面吧。要我说,干脆三个人都当副手,各管一面。”
众人细细一想,都觉这个折衷办法甚好,正是目前最摆得平的安排,石铮立刻表示同意:“我看只能这么办了,范汉成和周子才都升副总理,万季青嘛,主持日常工作,遇不决之事再请示长风。这样长风同志也能从琐事中解脱出来,多参与一些统帅部的决策。”
会议很快达成共识,全票通过了石铮的建议。
陆少阳笑道:“周子才刚在国际上有了些威望,外交部的工作他还不宜撒手,范汉成的外经贸部倒是可以腾出来了,集中精力抓大事嘛,继任人选我有个现成的,说出来准保你们满意。”
秦长风奇道:“什么人能让少阳同志这么上心的,难得难得!莫非是那位把美国股市闹得天翻地覆的张家大小姐吧?”
陆少阳愕然望向他,随即纵声大笑。
次日一早,陆少阳亲笔签发了四道命令:任命万季青为国务院第一副总理;任命范汉成为国务院副总理,同时免去其外经贸部部长职务;任命周子才为国务院副总理兼外交部长;任命张珏为外经贸部部长,同时免去其峰青集团总裁职务。
当日晚间,王啸飞在家中单独设宴款待周子才,席间周子才举起酒杯道:“司令知遇之恩,周子才终生难忘。”说完一饮而尽。
王啸飞静静凝视他半晌,缓缓道:“子才,这一局你终是输给了万季青。说真心话,后不后悔?”周子才淡然一笑道:“司令当知我心,何必多言。”
王啸飞眼中射出深邃的寂寥,亦独自饮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