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广元王府多府兵巡夜,赵凌云生怕自己生出动静引来府兵,不敢翻墙出府,只能等到深夜,根据周沂雪给他的王府地图,循着她所标记的“秘密路径”,沿着池塘,用虫鸣和蛙叫来掩盖自己的脚步声,钻进郡主儿时所挖的“狗洞”,出了广元王府,隐匿在夜色里。
西楚蜀郡太常府。
广元王拨给薛太常居住的院子仅有三进,没了庐阳太常府里风雅的水榭阆苑,便少了这夏夜里热闹而又聒噪的蛙声蝉鸣,只有后院里孤零零的老树上栖着的昏鸦偶尔“哑哑”叫上几嗓子,唱着凄凉的调子,笼罩着这个失了生机的院落。
薛太常的寝屋内,烛火摇曳,暗黄色的光芒昏惨惨一片,似乎片刻之后就将油尽灯枯,周遭的一切又将重归于黑暗混沌之中。
薛夫人捧着碗亲自给丈夫喂药,可是,喂一勺能漏大半勺,汤药和眼泪一同,在薛太常的眼角、唇边蜿蜒。薛夫人用帕子捂了嘴,别过头去,无声哽咽。
她挥退了下人,红着眼眶哑着嗓子对薛太常说道:
“老爷,好歹把药给喝了吧,孩儿们虽然暂时下落不明,但他们都已成年,也都有各自的本事,在朝堂和江湖上也素来广结良缘多交朋友,如今他们定是在哪处避祸,日后指定可以平安归来!老爷,您得留着身子,等着阖家团圆啊!”
薛太常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来,睁着眼流泪。
宫中太医和民间知名大夫昨日相继都被请来瞧过,他们皆说薛太常这是“急火攻心,风火相煽,瘀血阻滞,气血逆乱,上犯于脑,脑之神明失用……”简而言之——心病又加中风。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下床重新站起来,这首先得看病人自己的意念有多强。
薛夫人替他拭去纵横老泪,又道:
“老爷就算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也要顾念您的七旬老母!”
“再往大处说,西楚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也不能缺了您这般扛鼎擎山的三朝元老呐!”
听到“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几个字,薛太常忽然双手握拳,用尽全身的气力,上下挥动着尚能活动的手腕,“铿铿”砸着床沿,目眦欲裂,喉中发出“嗬嗬”之声,忽然“哇”地一声侧头又呕出了一口混着汤药的鲜血。
他恨!
他不甘!
可是,倾尽一生付出一切,却换来孝钦帝的那句“此间乐,不思庐阳矣!”这令他失了念想,不知不觉中竟存了死志。
薛夫人惊慌失措正欲唤人之际,赵凌云推门而入。
薛夫人一愣,认出来者是晋王之后又忙不迭地要行礼,被赵凌云止住了。
赵凌云示意她噤声,小声说道:“今日我并非以晋王的身份来此,薛夫人不必多礼。”
随后,赵凌云反而躬身抱拳向薛夫人行了一礼,坦言道:“今夜我乃秘密前来,还请薛夫人对今晚之事,守口如瓶。”
说罢,接过薛夫人手里的药碗,也不等请,自己便在薛太常的床边坐下。
赵凌云勺着碗里的汤药,缓缓说道:
“薛大人,您和章太傅曾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泰山北斗,学生入仕无不以您俩轨物范世,世间皆云,‘若入庙堂,不做惊才风逸、慷慨激昂的章太傅;便为四亭八当、稳若磐石的薛太常’。”
“可是”,赵凌云略一停顿,目光沉沉继续道:
“可是,太子案之后,整个西楚文人们的风向都变了,他们无一例外的一致倒向了章太傅,因为知虚先生以身扞道,不惜身陷囹圄,也要为太子翻案。学生们佩服他敢于金銮直谏,有着忠肝义胆赤血丹心!”
“而,那时,您非但不为太子殿下向皇上进谏一言,还在事发之后急着让薛府长小姐与太傅之子和离,迅速斩断薛家与东宫僚属的干系,把薛家从太子案里摘了个干干净净。”
“天下人人皆谓,薛太常这是被富贵荣华迷了眼,为了保住这高官厚禄,宁愿闭上眼、昧了良心、丢了铮铮铁骨。您的四亭八当谨慎决断的行事风格,也被世间看作为胆小怕事、苟且偷安。一世贤名转瞬变作了骂名。”
薛太常听到此处,闭目流泪,喉间隐约发出叹息哽咽之声。
“可是,我知道,这些都是世间对您的误会!”赵凌云说得坚定毅然。
薛明睁开双目,艰难地转动脖颈,望向赵凌云。
赵凌云继续说道:
“西楚沉疴深重,非几人之力,一朝一夕便可以改变。”
“章太傅想为西楚刮骨疗伤,您身为三朝元老又何尝不想呢?”
“知虚先生为首的东宫僚属,孤注一掷为西楚续命而大刀阔斧地改革,试图以追查军粮旧案,扳倒广元王。只可惜他们太急太激进,选错了时机。”
“那时,在朝,太子根基未稳,广元王周瞻和太尉陈祁各自把持兵权分庭抗礼明争暗斗,皇上又为广元王所挟。”
“在野,民户逃亡人口大幅流失,导致税收损失惨重,国库出现巨大豁口;为防民户进一步流失,皇上又使出昏招——闭关锁国,掐断了与南燕的商路,导致国内财政雪上加霜;与此同时,北疆又屡遭柔然侵犯,军饷不足,北疆戍边军名存实亡,我朝痛失北郡三城……”
“那时,皇上何来余力追查旧案、拔除广元王、肃清朝野?他非但不能查、不能拔除广元王,还需仰仗他的西南军兵力。保证西南边疆的安稳。西楚边陲不能再有豁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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