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成岭从二楼雅间下来,喜笑颜开地将银两收进袖笼,招呼着楼上两个衣衫不整、云鬓凌乱的姑娘快下来送送贵客。
“原来这流觞院明面上遵从朝廷命令歇业关张,暗地里依旧有贵客登门啊!”
薛真卿不咸不淡、阴阳怪气地嚷完一句,又开口继续说道:
“青玦妈妈打了一手好算盘,这个时候既不怕染上疫病,也不让姑娘们趁机歇歇,更不怕朝廷怪罪……这是要趁着抗疫封城,把庐阳城里恩客们的生意全部包揽了呀。”
慕容成岭没料想薛真卿会跟来这里,更没有想到薛真卿会误会了自己,竟将他归为“庐阳恩客”一类人,他下楼的脚步一顿,微微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怎么同薛真卿解释自己此行的目的。
他已经决定不论薛真卿出于什么目的利用自己重回庐阳,他都要将她剥离出大燕朝政,然后带她离开这个是非地,护她余生安稳周全。
那么,慕容成岭今日看似流连勾栏来到流觞院寻欢,实则暗查囤积居奇发国难财的幕后黑手一事便不能同薛真卿讲明。
正当他为难之际,只见青玦妈妈笑逐颜开甩着帕子,热情洋溢地开了口:
“诶呦,薛公子啊!稀客稀客!好久不见!身子可好?我们楼里上上下下可都惦记着您呢!”
“姑娘们啊这是日夜盼、夜也盼,就盼望着您什么时候还能大驾光临。”
薛真卿目光扫过慕容成岭,又直勾勾地落在他身后两个衣衫凌乱的姐儿身上,淡淡回答:
“妈妈您也太过抬举小可了,有秦王殿下这样的贵客光临,您楼里的姑娘们哪里还会拿正眼瞧我这种需要仰人鼻息的穷书生?”
青玦妈妈笑声琅琅:
“诶唷,薛公子说的哪里话,大家可是真心惦记您呢!”
“自从周侍郎接了监造摘星楼的活儿以后,您们几位可是有日子没来咯!”
“这不是秦王府的师爷囊中羞涩嘛,”薛真卿说着,意味深长地瞥了慕容成岭一眼,继续说道,“没有周侍郎做东、郭侍郎请客、丞相家的陈公子相邀,我哪里来得起流觞院?”
接着又低声冷笑一声,揶揄道:“不像秦王殿下大手笔,一次就要点上两个姑娘。诶,要知道,这流觞院的红姐儿可都是一笑值千金的主儿。”
薛真卿言语里夹枪带棒,慕容成岭的脸上阴晴不定。
见状,青玦妈妈笑眼弯弯又打起圆场道:
“对了,上次花魁诗赛,公子拔得头筹,但因着一些事情没能见上花魁初荷,今天就给您补上。”
青玦妈妈说着便对秦王慕容成岭福了福,将他交给身后的姑娘们,自己则快步下楼小跑着,前来招呼薛真卿。
就当青玦妈妈的纤纤玉手将要扯上薛真卿衣袖的瞬间,薛真卿明显颇为鄙夷地避开了她的拉扯,冷声说道:
“妈妈这是说笑了,庐阳封城,朝廷有令,除了药铺和医馆之外,其余任何业种全部歇业,我可不敢违令,叫花魁娘子作陪。”
“若今天非得在流觞院里有花销,才能在青玦妈妈这里过关的话,小可倒是想见见秦王殿下冒着违抗朝廷命令的风险,不惜知法犯法也要见缝插针跑来这里宠幸的姑娘。”
青玦妈装出一副“总算是咂吧出醋味儿来了”的表情,恍然大悟般,回头看了看秦王,见他一副为难踌躇的表情,又恍然大悟般转回头去冲薛真卿满脸堆笑道:
“这……不合适吧,姑娘还在更衣……”
“妈妈!”慕容成岭喝住了青玦妈妈继续往下说。
可是,向来长袖善舞的青玦妈妈此刻却话赶着话,跟勒不住马似的,脱口又道:
“薛公子您也是男人,不管喜好哪一口,也不该僭越管起自家主子来吧。要知道这庐阳一封就是几个月,城里的官人哪个不是憋闷得慌?”
“来奴家楼里排遣排遣也无可厚非吧。”
“薛公子您也是男人,不管喜好哪一口,也该体谅体谅自己主子啊。”
“封城以后,偷偷来奴家这里的达官贵人不少,没您这样吃味儿的。连六王爷府上娶了‘河东狮’的大总管,也没见他家的婆娘跑来奴家这里吼上两声啊。”
“我看呐,都怪秦王殿下平时对‘下面的人’太过仁爱,宠得没边儿,都养出脾气来了……”
一连两次提到“薛公子您也是男人,不管喜好哪一口”,又重重咬字“下面的人”,一语双关奚落了扫了秦王雅兴、搅黄她生意的薛真卿;又似替贵客慕容成岭出气、帮他教训下人。
慕容成岭并不领情,向来文质彬彬和颜悦色的秦王此时铁青了脸,怒斥道:“住口!本王看来,眼下僭越逾矩的倒是青玦妈妈!别忘了你的身份和本分!”
薛真卿已从方才与青玦妈妈的唇枪舌剑中得到了足够的信息。
于是,她佯装气急败坏挂不住脸面的模样,与一个老鸨子计较着反唇相讥道:
“掌院妈妈说得在理,不过,恃宠生骄的不是在下。”
“倒是您仗着有庐阳各位达官贵人捧场,今朝又得皎皎君子的秦王殿下撑腰,这看人下菜碟的本性倒是暴露无遗啊……”
“呵,这庐阳第一青楼流觞院的待客之道也不过如此。”
说罢,薛真卿冲慕容成岭一揖,转身夺门而出。
慕容成岭没有想好如何向薛真卿解释,但看到她被青玦妈妈奚落的模样,不由得胸中一紧,心脏怦地撞了下胸腔,撞得自己生疼……
不假思索地也跟着跑了出去。
只先后差了几步而已,薛真卿不知钻进了哪条巷子,不见了人影。慕容成岭只得回府等人自己回家,谁知这一等一直等到了月上柳梢,也不见佳人回转。
“丁聪呢?”慕容成岭询问府中下人,众人皆表示没见着回来,慕容成岭想差遣丁聪去打探薛真卿的行踪,这才发现秦王府这一天内竟是连着丢了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