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 韩嫣忽然间又觉得刘彻的确是要比他出京时显得更深沉了,虽然他自幼和刘彻相熟,但看刘彻对江充表现出来的信任,就知道这个人得宠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可他在外头的名声,也不过是一个愣头愣脑的直臣而已。
天心似海,刘彻已经不是那个会和他一起放歌纵酒,打马簪花的少年天子了。他的心思,也不再是韩嫣可以看得透的。
但此时此刻,似乎也只有韩嫣能懂得他的痛苦和迷惘,两个人隔着一室的阳光相向而坐,过了许久,刘彻忽然一拳砸在桌上,发狠道,“我不把她找出来,我——”
可两个人又似乎都觉得,一个像陈娇这样沉静而神秘的女人,一旦消失在了人海之中,似乎就再也不会泄露痕迹了。她一向是这么神秘,似乎从来没有人能走近她的心底。韩嫣曾经觉得刘彻毕竟是很了解她的,但到最后,她还是用自己的行动,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窦太主那里……”
“比谁都要吃惊,比谁都要伤心,比谁都要害怕!”刘彻把头顶的玉冠拔下来,一把摔到了地上,几下就抓乱了整齐的发髻。“成天到北宫找刘据说话,和刘据一起害怕!”
韩嫣不禁默然: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天子的怒火,自然最可能波及到陈娇的亲人,他们肯定是不敢帮着藏匿陈娇的。
至于陈娇的两个哥哥,那就再不用说了,陈娇和他们本来也就一点都不亲近。卫家两个主事者远在关外,留在京城的也就是一些妇孺了,她们是帮不上陈娇什么忙的。而除了她的亲人之外,她在这世上也没什么朋友,似乎谁都不可能帮助她。可她又分明还有谁都没有看透的底牌……毕竟,她是实实在在地消失在了人世间,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巧合得就好像……
“会不会也许是——”韩嫣低声说,心跳得比什么时候都快。“娘娘是真的——”
“人人都这么说。”刘彻低声道,“都说我疑心病重!但我知道她,我明白她。”
他一下栽倒在了自己的双臂里,声音都发着沉。“我早该觉得不对劲了,那天她那样开心,就像是一只出了笼子的鸟,处处都显得反常,她还送我花!她还叫我……她说她一出未央宫就舍不得我……”
他的声音低微了下去,化作了自嘲的笑声,他说,刘彻困惑地说,“我是真的不明白,她到底……”
他没有说完,但韩嫣完全能明白他的意思:陈娇是怎么走得如此天衣无缝?她又为什么要走?
“是否……”他犹豫着说,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不便问得过于明白,但话才出口,刘彻就又抬起头来,眼神精光四射。
“太子是国之根本,当然不可能随意废立。王氏近年来虽然得宠,但也还远远比不上她,她也颇为知道进退,并未曾提起过废立的事。我倒是想看看,我要废了太子——”
见韩嫣大为惊讶,他又苦涩地一笑,颓然道,“可她人都走了,她会在乎这个吗?刘寿虽然是她养大的,但却毕竟不是她亲生的儿子!”
陈娇在这世上除了刘彻之外,也真的就只在乎她母亲和两个哥哥了。可按卫家和陈家那密切的关系,按陈家和太子那密切的关系,刘彻除非要同时拔掉三家,否则也不能把陈家怎么样吧?馆陶大长公主怎么说,还是刘彻的亲姑姑!
韩嫣忽然间流了一滴冷汗,他意识到在以陈家为核心的联盟中,也就只有韩家没能和太子扯上关系了。
“微臣——”他又说。
刘彻又打断他。“你找一个族妹,先送到刘据身边吧!”
他冷哼了一声,“她不顾儿子,我没她那么无情!”
皇后走得这么不明不白的,太子的身份肯定一下就尴尬了起来,内有宠姬幼子,没有几个强劲的外臣支持,太子难免不惴惴自危。刘彻毕竟还是顾惜这个长子的,否则,也不会安排得这么爽快。
韩嫣忽然间又意识到:刘彻还是需要一个皇后的,这个皇后也最好不要是王夫人,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天子说得不错,太子毕竟不是皇后亲生的儿子……
然后他发现自己也实在是太迟钝了一点,他发现现在他所需要做的,就只有劝刘彻接受现实了。
“皇上。”他说。“娘娘——”
“我知道!”刘彻第三次截断了韩嫣的话。“你们全都是一个样,都劝我先发丧了再说。我难道看不懂你们吗?你们的一举一动,全都瞒不过我——”
这一次是他没有说完,但韩嫣也不需要他说完。
只是全天下都瞒不过他又有什么用,他的枕边人,就完全成功地瞒过了他。在天下人跟前他再成功又如何,在陈娇跟前,他就是一个失败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