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每次从中奥回大奥, 都喜欢从外面兜一圈,好像这样做了, 就能短暂的从桎梏中逃脱。只是,他这次把岛津继丰得罪很了, 也不敢在外面多逗留。看看庭院里修剪得错落有致的绿色植物,再抬头望了望墙外。现在,樱花可能都开过了。皇室爱菊花,大奥爱朝颜,他喜欢樱花。樱花落下的时候,带着一种腥甜,却让人觉得安静美好。那种美, 因为脱离而绽放, 不会开到枯萎,人们记住的,永远是它最美的姿态。
以往每年,他都喜欢去上野看樱花, 甚至包个茶室住上几天。如今倒好, 有栖川宫正仁亲王一住就是一个月,现在估计连八重樱都开败了。如果顺利,明年他已经在平安京了,只是,不知道那里有没有樱花。说起来,他也是出生在那里,只是, 因为时间太久远了,那些记忆早就模糊。他已经二十岁了,在这个早嫁的年代,他已经算是嫁不出去的高龄了。难道,他真的要开败了,才能从枝头落下。
吉宗早早的从送行的队伍中溜了出来,一出来,就看到了竹。四月的江户,什么都绿了,连天都染得透着青色。竹穿着姜黄的常服,在这透着勃勃生机的绿色中,像是还没享受春天就迎来了秋日。每次看到竹,吉宗总觉得深埋心底的一根弦被人拨动了一下。这样不好,她知道,可是控制不住。既然控制不住心,却可以控制脚步。她朝着大门的方向行去,收回了目光。
“这不是纪伊殿么?”竹的眼角扫到了吉宗,偏过头,维持着抱臂的姿势,轻佻的冲她笑了笑。
吉宗收住脚步,抿着唇看了他半天,说“你如果不想笑,就别笑了。”
竹的唇角一下沉下来,有种被人识破的恼怒“怎么?你也嘲笑我?我现在是不是全江户的笑话?”
看着竹像只炸了毛的猫,吉宗轻轻叹了口气“我以为你不在乎别人如何看你。”想他那些离经叛道的行径,就不像个在乎别人眼光的。
竹自嘲的笑了笑,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太夫想从良也是不易。
“听闻纪伊殿带着侧室一起出去赏樱,足足呆了三天两夜才会,看不出,你还是个知情识趣的人。”竹想着见过一次的於须磨,撇了撇嘴,看上去冷冷清清的还有些高傲,手段倒是不错。
“你有空听这些闲趣,还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最近如果无事,就别出大奥了。”吉宗想想最近萨摩藩藩主岛津继丰的困窘,都替她恨竹。这次接待,无异于给萨摩藩苍白的财政上又加了层霜。又忽然想到岛津继丰和近卫熙的小动作,两个人明显是相识的,不禁叹了口气。看看一副浑然不觉危机的竹,想自己也别提古人担忧了,他能好好的活到现在,自有一套生存法则。
她抬腿就走,也没给竹再奚落自己的机会。竹倒是没出言反驳,他惯会看人,吉宗的话虽冰冷,但里面的关心比很多只会说好听的人,要实在的多。看了眼吉宗的背影,竹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八重樱落光了没。”话里透出的遗憾,让吉宗的脚步乱了几下。陆续的,出御城的人多了起来,竹也不好再在外面呆着,平添笑柄。
吉宗在灯下看着书,心里却无端的烦躁,像有什么摁不住的东西要跑出来似的。她不知道,如果跑出来了,会怎么样,只能下意识的摁着。三郎佐扫了眼,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吉宗手里拿的书,还在那一页。
“人如果有心事,气场就会波动,你看”他忽然出声,吉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树枝一样的灯架上,蜡烛燃着的火苗都轻轻跳动着,今夜,其实并没有风。
吉宗不死心的盯了火苗半天,决定不为难自己,她把手里的书一扔,看着抱臂歪靠在墙边的三郎佐,问“你说,上野的樱花都败了么?”
三郎佐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只是抬眼想了想,答道“这都已经四月中了,应该都开败了。”看吉宗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他不忍看她失望,又使劲儿想了想,不太确定的说“不过,飞鸟山那边,比上野冷些,可能还有些花没开败。”
“飞鸟山,可是王子那边?”吉宗知道三郎佐说的地方,在江户的北边,因为交通不是特别便利,虽然也盛产樱花,却不是大众赏樱常去的地方。
三郎佐点点头“那里有个墨堤,走到头儿那片山上,有许多樱花,开得倒比上野的精神些。”
吉宗看看天色,觉得已晚,可是屁股下却像有刺扎着,怎么也坐不住了。
“三郎佐,点几个人跟着,找个路熟的带路,我要去飞鸟山。”吉宗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无比肯定的说。这句话一说出来,她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三郎佐有些意外的说“现在?这天都晚了,那边路况也不太好,而且,飞鸟山离江户有点儿远,这一去一回,得半天呢。”
吉宗脸颊透红,有些公器私用的尴尬,可是,眼睛里却放着光。三郎佐很少见吉宗下这种不明确的指示,但是,看她坚定的眼神,也知道这人不轻易做决定,但是一旦决定的事情也不会轻易更改。
“那请大人稍等,我去安排一下,趁城门未关前出去。”
吉宗点点头,摩擦着手掌。
第二天清晨,天微微亮,但却是大奥里最忙碌的时刻。游廊上,经常可以见到穿着讲究的男子,小步快挪的疾走奔跑着。经常一队一队的交错而行,大家都神色匆匆,却又像有红绿灯调度似的不会互相冲撞。甚至,因为身份略微的差异,还要停下来行礼。这个时候,谁也不会刁难谁,因为没工夫。
早晨,是将军入大奥参加晨拜会的时间。所以,以将军为生活中心的大奥里的男人们,作息时间和习惯也根据将军的需要而产生。大奥里的男人,都是早晨洗澡,盛装打扮。奔走在吴服之间的,指挥御半下抬水的,比比皆是。大奥里的每一个人都在这个时候,像上足了弦的发条,极致的运转着。
不过,此间倒是也有闲人,比如说,竹君。
早些年,他还喜欢在早晨的时候看看热闹,或者给自己看不惯的人添添堵。现在,他早歇了这份心思。难道真是年纪大了?
“主子,外间有人传话,说大奥偏门有人等您。”阿呆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陈述道。
竹歪头看看阿呆,用拇指磨蹭着嘴唇,微微笑了笑“阿呆,你跟了我多久了?”
阿呆听了这话,并未出声,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行了,说说吧,是什么人,或者事情,让你觉得可以传这个话。”
“回主子,是个没见过的御半下,他是说,来人袖子上,有三叶葵的纹饰。”
竹一愣,问“传话的人呢?叫进来。”阿呆有些意外,不知道主子是不信任自己还是有事交代,看来,他以后做事要更小心谨慎些才是。他名字叫阿呆,人却不傻,主子的信任才是他在大奥存活的根本。不然,这大奥里,像他这种身份的人,太容易生个急病,然后就不治了。家里人,连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还有家人,他还想活着出去见他们呢。
他应声出去,把人请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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