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豁啦一响,桶盖打开,有人在捧出他头顶的枣子。韦仁睁开眼来,只见黑沉沉地,头顶略有微光。一个老者,神色肃穆,将他带到一个极大的院子。穿过院子到了走向后堂来到一个大厅之中。里面已是黑压压的站满了人,少说也有二百多人。这些人一色青衣,头缠白布,腰系白带,都是戴了丧。大厅正中设着灵堂,桌上点燃着八根蜡烛。灵堂旁挂着白布挽联,竖着招魂幡子。那老者左手抓住他肩头,右手割断了绑住他手足的麻绳。韦仁双足酸软,无法站定。那老者伸手到他右胁之下扶住。
只见一名中年汉子走到灵座之侧,说道:“今日大……大仇得报,大……大哥你可以眼闭……眼闭了。”说完他扑倒在灵前,放声大哭。厅上众人跟着都号啕大哭。
人丛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上祭!”一名上身**、头缠白布的雄壮大汉大踏步走上前来,手托木盘,高举过顶,盘中铺着一块红布,红布上赫然放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韦仁知道那是鳌拜的人头,但是血肉模糊的,让人看了甚是不舒服,便转过头不去看他。
那大汉将木盘放在供桌上。扑地拜倒。大厅上哭声又振,众人纷纷跪拜。
身旁那老者拉拉他衣袖,轻轻在他背上一推,韦仁立即跪倒,便跟着磕头
众人哭了一阵,一个高高瘦瘦的老者走到灵座之侧,朗声说道:“各位兄弟,咱们今日大仇已报,鳌拜这厮已杀,实是咱们天地会青木堂的天大喜事!让咱们青木堂扬眉吐气!”众汉子顿时你一言,我一语,精神大振,适才的悲戚之情,顷刻间一扫而空。
那高瘦老者待人声稍静,续道:“咱青木堂这两年中,时时刻刻记着尹香主尹大哥的大仇,今日他在天之灵,见到了鳌拜这个狗头,一定会仰天大笑。”
众人都道:“正是,正是!”
有人道:“对,对,李大哥说得对,咱们乘此机会,一鼓作气,轰轰烈烈的再干他几件大事出来。好好长长我青木堂的威名!”众人一听,又都轰然大笑起来。
人丛中忽然有个冷冷的声音说:“是我们青木堂杀了鳌拜么?”
众人一听此言,立时静了下来,大厅中聚着二百来人,片刻之间鸦雀无声。
那冷冷的声音又道:“我便觉得惭愧!我青木堂没人亲手手刃鳌拜,为尹香主报仇。大伙儿却在此自吹自擂,尽往自己脸上贴金,未免……未免有点……嘿嘿,大伙儿肚里明白!”众人尽皆默然,都觉他说话刺耳,听来极不受用,但这番话却确是实情,难以辩驳。
过了好一会,那高瘦老者道:“这个清宫中的小太监阴错阳差,杀了鳌拜,那自是尹香主在天之灵暗中佑护,假手于一个小孩儿,除此大奸。这两年来,本堂无主,大伙儿推兄弟暂代执掌香主的职司。现下尹香主的大仇已报,兄弟将令牌交在尹香主灵前,请众兄弟另选贤能。”说着在灵座前跪倒,双手拿着一块木牌,拜了几拜,站起身来,将令牌放在灵位之前。
韦仁一见此,便知接下来这“青木堂”就要开始争夺香主之戏,顿感无趣,于是,坐在地上闭目养神起来。身畔那老者见他这般模样,也不去管他。
果然,灵堂之中你一眼、我一语争吵起来,声音是一浪高过一浪,吐沫是一波漫过一波,好不热闹!甚至有人拿出兵器准备动刀动枪了!
不知过了多久,韦仁忽然听到那个冷冷声音又响起了:“尹香主啊尹香主,你一死之后,大家都瞧你不起了。在你灵前说过的话,立过的誓,都变成放他妈的狗屁了。”
众人立时静了下来,跟着几个人同时问道:“祁老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祁老三冷笑道:“哼,我姓祁的当年在万云龙大哥和尹香主灵前磕过头。在手指上刺过血,还立下重誓,决意为尹香主报仇,亲口说过:‘哪一个兄弟杀了鳌拜,为尹香主报得大仇,我祁彪清便奉他为本堂香主,忠心遵奉他号令,决不有违!’这一句话,我祁老三是说过的。姓祁的说过话算数,决不是放狗屁!”
霎时之间,大厅中一片寂静,更无半点声息。原来这一句话,大厅上每个人都说过的。隔了一会,有人说道:“祁三哥,你这话是没错,可是……可是……你知,我知,大家都知,杀死鳌拜的,乃是这个……这个……”他抓起坐在地上韦仁道,“是这个小太监。”韦仁认出他是贾老六,高声大叫:“你抓住我干什么?快放开我!”人丛中走出一个身穿秀才衣巾的人来,说道:“小兄弟,别着急。”韦仁认得他的声音,知道他是祁老三祁彪清。祁彪清正色道:“小兄弟,你干么要杀鳌拜?”韦仁大声道:“鳌拜这奸贼欺压我汉人,杀害我同胞,我韦小宝跟他誓不两立。我……我好端端一个人,却给他捉进皇宫,做了太监。我恨不得将他斩成肉酱,丢在池塘里喂王八。我还有个好朋友,在江湖上鼎鼎有名,也被他害死了!”众人齐问:“是谁,是谁?”韦仁道:“他叫茅十八!”十几个人一齐“哦”的一声。贾老六道:“茅十八是你朋友?他可没有死啊。”韦仁喜道:“他没有死?那当真好!贾老六,你在扬州骂盐枭,茅十八为了你跟人打架,我还帮着他打呢。”贾老六搔了搔头,道:“可真有这回事。”关安基道:“很好!这个小朋友到底是友是敌,事关重大。老六,你带几位兄弟,去将茅十八请来,认一认人。”贾老六应道:“是!”转身出厅。祁老三拉过一张椅子,道:“小兄弟,请坐!”
韦仁老实不客气,就坐下来。跟着有人送上一碗面,一杯茶。韦仁原是饿得狠了,吃了个干净。关安基、祁彪清,还有那个人人叫他“李大哥”的李力世陪着他闲谈,言语中颇为客气,其实是在盘问他的身世和经过遭遇。韦仁是有问必答,毫不含糊。闲谈了半个时辰,关天地会一干人都是阅历极富的老江湖,已经相信了七八,只等茅十八前来对质并知最后的真假。
这时从外传来脚步声响,厅门推开,两条大汉抬了一个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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