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同学的家长这么说:‘听说她家里以前祖上出过事呢,好吓人哦,是被下放到俺们这里来了……’
为此向晚小时候就和人打过不少架,而且很多都是以一对多的群架,所以后来多年之后成为检察官的席向晚之所以能毅力于打架高手之林不倒,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她从小实战经验丰富,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练出来的。
终于有一天,上小学一年级的向晚跑回家‘哇’地一声哭了,向晚爸爸看见她浑身脏兮兮的,知道她又和人打架了,抱了抱她,温和地问:“痛不痛?”
“不痛……”向晚边哭边说:“杜建国他们打不过我,我把他们都打倒了……”
向晚爸爸笑了,“那你还哭?”
向晚心里好委屈啊,又是‘哇’一声,“爸爸为什么他们说我们家不在这里……”
大概是她哭得太伤心了,向晚爸爸没有再瞒她,摸了摸她的头,温温和和地告诉她,“因为我们本来的确不住这里,爷爷奶奶是旧社会的资本家。”
听到这样的回答,席向晚这等革命小将顿时连哭都忘记了,‘嗷——!’地一声就叫了出来。
“爸爸你骗人!”怎么可能!资本家?!
对于席向晚这种从出生开始就接受正统爱国教育的人来说,资本家,那是一个怎样贬义的概念!
她不能想象,那么和蔼可亲的爷爷奶奶居然和这三个字划等号。
向晚瞪大眼,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们是不是民族资本家?”民族资本家在抗日战争期间可还是共*产*党极力争取的对象……
向晚爸爸笑了下,笑容有些无奈,“就是资本家。”
最后一点希望破灭,向晚‘嗷呜’一声就蹲在地上,哭丧着脸。
历史书上说了,资本家,都是人面兽心的,坏、阴险、欺压百姓、向敌人献媚、剥削贫苦大众、手上沾满我劳动人民的鲜血……
向晚震惊良久,痛心疾首。
向晚爸爸没有再解释什么,这个问题对小孩子来说根本无法解释。当年运动来时有多少真多少假,有谁说的清楚。唯一的事实就是他们席家也在运动中被打倒了,被下放到这个小村子劳动改造,尘埃落定之后,那些事早已在一句‘历史原因’中渐渐淡去,现在又何必再提呢。
上帝造人,把眼睛按在前面,就是要人往前看,不要回头眷恋过去。
那个时候的人们接受红色教育,毛主席思想高于一切,所以当年向晚妈妈和向晚爸爸结婚时,周围反对声无数,纷纷劝告向晚妈妈‘不要嫁给资本家的儿子,要跟党走才对!’。
向晚妈妈是个性情中人,什么运动什么政治,统统不关她鸟事,她是当时为数不多的思想落后份子,不求上进,眼里只有向晚爸爸呀爱情呀生活呀,桌子一拍就吼‘我就是要嫁给他!’,向晚外婆一开始也哭过闹过,抓着向晚外公的手泪眼婆娑:“我们要有那样的女婿……老头子,我们的命怎么那么苦……”
还好,向晚外公是个大大咧咧的农民,背朝蓝天,脚踏大地,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政治觉悟也不咋滴高,对什么黑五类之类的名词也不太敏感,直爽性子一个,眼睛一瞪就发了话:“他有什么不好?女儿幸福最重要!闺女!嫁了!爹爹送你上花轿!”
对向晚妈妈,向晚爷爷奶奶半句意见都没有,只觉得对不起她。那个时候向晚妈妈的条件多好啊,三代贫农,根正苗红,正是村里人人争相想要的儿媳妇对象。
结婚那天,向晚爷爷奶奶只对她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们让你受委屈了。”
向晚妈妈傻傻一笑:“不委屈!真的!”
新婚第二天,村委领导和党委组织就派人来了,审查似的问向晚妈妈:“昨晚你们都谈了些什么?有没有反对毛主席思想?”
向晚妈妈眉毛一挑,娇俏一笑:“新婚之夜还能说什么呀?就是情呀、爱呀、房间里的……那个呀~~~”
一句话说得几个审查人员脸红心跳,讪讪而去。
就这样,夫妻俩结了婚,过起了平淡温馨的生活。
向晚爸爸从不让向晚妈妈干重活,但每每他一走,向晚妈妈就主动滴挑水劈柴去了,没办法,她从小干的就是这个嘛,读书写字她不行,粗活重活倒是行的。
她喜欢的是向晚爸爸的温和气质,席家未倒前,他小时候就留过洋,见闻与学识都与一般人拉开了距离,气质、涵养什么的统统都上去了,现在在一所学校做了老师,举手投足间都充斥着斯文优雅。于是平日空闲时她就扑进他怀里要他讲给她听,向晚爸爸从不拒绝,向晚妈妈听着听着就抱着他吻上去了……
那是一段真正的幸福。
可惜,天妒幸福,就在一年之后,向晚妈妈过逝在了手术台上,死因是难产,大出血。
就在那个秋风萧瑟的傍晚,向晚爸爸最后一次握住她的手,没说‘对不起’也没说‘我爱你’,开口,就是五个字:“我误你一生……”
话音未落,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她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抬手抚上他的脸,想说一句‘不要哭’,终究没有力气再说出来,手指滑落,滑过他温润的脸颊,垂了下去,顷刻间让他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