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源源不寒而栗, 那些侵蚀一切的白雾似乎真的渗进了他的皮肤,钻进了他的心脉。
“怎么、怎么……”他结结巴巴地说,“怎么会……”
杜子君点燃了第三支烟。
他抽的烟细细长长,伶仃雪白,薄荷的香气辛辣芬芳, 居然透出一股料峭的孤寒,像是按焦油含量分粗细的柔七星,虽然不是女烟, 但它的口味和形状都更受女性欢迎,对一个抽惯了优质雪茄的老烟枪来说,必定是后劲不足的。
他吸进缓慢退烬的烟草,吐出云般朦胧的烟雾, 影影绰绰,环绕着他面目不清的脸庞。
谢源源忽然意识到,他们最开始认识的时候, 杜子君抽烟确实抽得很凶,一天下来,总能看见他眉目冷淡地将空烟盒揉成一团, 扔进桌上的烟灰缸, 或是脚边的废纸篓。等到他们彼此熟悉, 组成四人小队一同行动后, 杜子君的烟瘾似乎也逐渐得到了控制,不再有抽得特别狠的时候了。但今天,就现在, 他只是说了几句话,便已经点燃了第三支烟。
“抓走她的人,在她背后刺了一整幅九相图。”杜子君的嘴唇若有若无地挨着烟嘴,声音也云山雾罩地掩在烟气中,“他们拉长了她的眼睛,给她丰唇,又削尖了她的颧骨……她化上浓妆,完全就是一个风尘艳俗的女人。”
谢源源没法想象,他妹妹的长相应该很像杜子君吧?肃穆的时候就像随时等待上膛的枪。但是听他的意思,十岁就能让病秧公子念念不忘的女孩,或许比他现在还要美的多?
他讷讷道:“九相图……什么是九相图?”
“传说中,嵯峨天皇的妻子檀林皇后是当世倾国倾城的绝色美女,”杜子君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像暴风将至前的大河,平静中暗藏汹涌的洪流,“所有见过她的臣子,没有一个不为她的美貌折服,因此对她抱有执念的人源源不断,人们都像疯了一样追逐她的身影,檀林皇后感到由衷的悲哀。于是她下达命令,等到她死之后,要将她抛尸荒野,不给任何丧葬仪式,她要让爱慕她生前容貌的人目睹她尸体逐渐腐烂的九相,以此让人们舍弃对绮丽容颜的执念与妄恋。”
谢源源闭紧嘴唇,彻底不敢说话了。
改换了少女的容貌,将她变成风尘中沦落的女人,又在她的后背刺上这样一幅图,好让她的哥哥看见……
杜子君定定地看向前方,目光中有那么多沉重的东西,分不清是悲伤还是愤怒。
他想起那天——在他后十年的人生里,他一直重复不间断地想起那天。每一道变换偏折的光影,每一张掠过的路人的脸,无数道曲折蜿蜒的小巷街道连接起了地下的肮脏王国,那是属于乞丐、小偷、杀人犯,还有更多苟延残喘的废物的地下王国,腐臭的黑水顺着街道的每一个角落流淌,仿佛黏连的蛛网,串联起黑暗中酝酿的腥酒。
他的妹妹目光呆滞,就伏在粘腻结块的脏污毡毯上,莹白的肌肤刺满哀艳诡谲的绘纹,九相世,从最妍丽曼妙,恍若生前艳容的新死相,到肌肤失去光泽,逐渐腐烂膨胀的肪胀相,再到污血遍淌、骨碎流肠的血凃相,蛆虫蠕动的肪乱相,鸦狗争抢的噉食相,筋肉残骸与周边土地融为一体的青淤相……最后到一切都化为尘土的古坟相。朱墨的颜色淋漓狰狞,仿佛地狱大门上描绘的花纹,朝他张开血盆大口,发出刺耳的谩骂与嘲笑。
光线昏暗,屋内弥漫着腥臭与廉价脂香混合的气味,几欲令人作呕。女孩迟缓地转过脸,双颊与尖尖的下颔勾勒出一张成熟妩媚的面容,上挑的眼睛也画着粗糙浓厚的眼线,猩红的嘴唇丰满如秋日累累垂枝,熟透到快要腐烂的果实。
“要……要给钱的……”她吃吃傻笑,目光混沌,声音含糊地说。
杜子隽站在原地,好像一尊失了灵魂的雕像。
他的人早就把抖到快要尿出来的小白脸抓住了,杜子隽回头,细细地看着小白脸的面貌。长时间的酗酒和放纵让他彻底失去了勾引女人的资本,红槽鼻、啤酒肚,还头顶微秃,眼神也哆哆嗦嗦的,真是个下水道里见不得光的老鼠。别说了风流倜傥的牛郎了,这副尊容即便拿去搭讪街上的大妈,都会被人鄙夷地一巴掌扇回来。
可就是这么一个男人,毁了他的妹妹。
……就这么一个狗屎一样的男人。
杜子隽笑了一下,这个笑很勉强,甚至算不得一个笑,只能叫无意义地提拉面部肌肉。
他轻声说:“早知道,我还不如让那个病秧子把她娶走……”
他一开口,小白脸就吓得尿如泉涌,嚎啕大哭,指使他做这件事的人根本没告诉他...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