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目的金光, 比金光更耀眼的是匕首和长刀出鞘的厉芒,闻折柳抽出匕首,与贺钦扑过来的刀锋一左一右地架住了衣柜,也锁住了里面的人。
整间屋子瞬间亮如白昼,杜子君抛出结界, 及时将光收缩在方寸之地,闻折柳的打褂飞扬,贺钦的袍袖翩跹如鸟翼, 手起刀落的刹那,两个人都停住了动作。
——豆大的泪珠如雨水,从少女湛蓝的眼瞳中滴滴滚落,沾湿了身下瑰丽的丝绸衣料。
她瑟缩着, 金发比满柜铺开流淌的锦缎还要柔亮,真正的倾城之姿容,花朵般的嘴唇仿佛衔着一整个盛开的春天。
……瑟蕾莎。
但似乎不是圣修女瑟蕾莎。
她就这么望着他们, 直愣愣的,蓝色的眼瞳犹如倒映天空的清澈镜子,但没有恐惧, 也没有胆怯, 只有溪一样的泪水, 从她素白的脸颊上滚落。
“我叫圣子, ”她轻声说,“擅自躲在这里,真是对不起。”
闻折柳狐疑地盯着她, 贺钦的刀锋也为之一滞,金色的光从瑟蕾莎——圣子身上源源不断地放射出来,就像真实的阳光,带着沁人心脾的暖意。从后面谨慎凑过来的谢源源惊道:“瑟蕾莎?!”
圣子浓密的眼睫轻眨,转头望着他,口齿清晰地反驳:“我不叫瑟蕾莎,我叫圣子。”
闻折柳缓缓收回了匕首,贺钦也徐徐收刀,仅用拇指卡着一隙。眼前少女的样貌和第六世界的瑟蕾莎一模一样,可他们却没有感受到任何邪恶奇诡的气息,她干净得像一捧雪,或是一束光,宛如纯然的赤子,参不透恐惧,也学不会恨。
“你就是……”闻折柳开口,才感觉出自己的声音涩哑,“……阿波岐原的太夫。”
“我逃跑啦。”圣子坦然道,丝毫不做隐瞒,“他们把我关在塔里,不让我做自己的事。”
杜子君拧起眉头,低声道:“难怪今晚闹得动静这么大……所以她是什么,圣修女的另一个变体?”
不怪他会这么想,有恨毒疯狂的黑修女在前,这个样貌相同的“圣子”就如同提纯版的瑟蕾莎,不带有一丁点的攻击性。
“你是怎么进来的?”贺钦索性在她面前席地而坐,打褂上的夏花款款铺开。
圣子看着他,轻声说:“就是这么进来的,我藏到一个鬼的箱子里,他就扛着我走了很远很远,然后到了这里。”
说了等于没说。
闻折柳也跟着坐下了,他问:“那你是怎么藏到鬼的箱子里的?”
圣子歪头想了一下,她真是个美丽的姑娘,不仅眉毛是浅淡的白金色,浓长的睫毛亦灿烂朦胧似北国的雪,簇拥着天真清澈的湛蓝瞳孔,她金色的长发如流水般披散开来,衣柜里色泽斑斓,一寸百金的名贵织物也只能沦为映衬这容颜的繁花。纵然知道她和圣修女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闻折柳还是忍不住要为这样的美而心折。
她举起手,比划出一个小人的形状:“人,人偶,变得和我一样大,我把它放进被子里……”
“你是装睡之后逃出来的。”闻折柳看懂了。
“嗯嗯,然后他们都走了,我就从塔上飞下来……”圣子伸出光洁柔软的手臂,做起飞鸟或者蝴蝶振翅的动作,“接着,刚好看见一个箱子,周围没有人。”
“等等,飞下来?”谢源源难以置信地看着阿波岐原距离的高度,“这,这就是从上边往下自由落体,也得花个七八秒吧?!你……你怎么飞的?”
圣子茫然地微张嘴唇,她侧耳倾听着这个问题,忽然笑了。
她的笑容美如乍放的八重雪樱,谢源源讷讷地红了脸,他说:“对,对,我想起来了,你应该听不见我的声音……你是听不见我的声音么?”
圣子又不笑了,她怔怔地凝视着谢源源,晶莹的水雾从眼眸中缓缓蒸腾起来,凝结成令春天也要心碎的泪珠。谢源源大吃一惊,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结结巴巴地道:“怎么了怎么了,你没开、开玩笑吧?干嘛哭啊,我也没说什么啊?”
但她不是在开玩笑,她上一秒的笑容是真心实意的,下一秒的哭泣也是真心实意的,就像婴儿不会伪装自己的喜怒,自然的雨雪亦不因人为的好恶而增改,她感到喜悦,就绽开笑容,她感到难过,就落下泪水。
“好多好多的孤独呀,”圣子抱着双膝,对谢源源轻声说,“比阿波岐原的冷泉还要深,比黄泉的大河还要深……而孤独时常伴随沮丧和绝望,那都是无药可救的深渊,人怎么能将自己放逐到深渊里去呢?”
谢源源怔住了,他站在原地,脑海里只有一片空白。杜子君看了看他,又转向圣子,沉声说:“你知道我们是人。”
圣子笑了,她的泪水还摇摇欲坠地挂在脸颊上,下一瞬的笑容却又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开心:“我当然知道啊,你们身上那么暖,鬼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温度。”
闻折柳问:“不少鬼的身上都燃烧烈火,温度高过我们几百倍不止,你怎么能笃定?”
“不一样的,”圣子摇摇头,“不一样的。无论身体再怎么热,鬼的心也是冷的,那样巨大的冷,以及比冰川还要坚固的哀伤……所以鬼都不会笑,你们留心观察一下就知道啦,他们不是在微笑,只是在无意义地提起嘴角,眼睛里一丝光彩都没有,因为冰块已经把他们的心牢牢冻住了。”
“……死去很久的人,到了地狱,还在徒劳的模仿他们生前的样子。”圣子轻声说,“可你们就不同了,鬼需要像雪地的饿狼一样追逐温暖和热度,而你们自己就是燃烧的篝火,眼睛是活的,心也是活的,这不是很好辨认吗?”
闻折柳哑然,圣子的眸光注视着他,很难说这是什么样的眼神,但此刻闻折柳忽然有点理解那些见到他就嚎啕大哭的鬼,怎么能不哭呢?这双眼睛里,分明流淌着那么多为他而生出的悲悯啊。
“这么看,”贺钦道,“你很了解黄泉国的鬼?”
圣子点点头,认真地说:“他们是伤痕累累的小狗。”
伤痕累累的……小狗?
贺钦也忍不住笑了。实话讲,第七个世界他们能如此悠哉悠哉都是托了剧情模式的福,不夜城禁止大规模的械斗,黄泉国的凶鬼来来去去,自有鬼影武者维护秩序;扬屋里虽说每日都有不见血的战争和吃人不吐骨头的事件发生,但文有闻折柳,武有他和杜子君,谢源源更是一张看不见的牌,足够在这里横着走。可倘若没了这些弯弯绕绕的规矩,恐怕他们也讨不了什么好处,因为这里毕竟是传说中的黄泉之国,是幽冥鬼神聚集的地方。每晚都有龙吼一样的风雷声驶过头顶,贺钦冷冷地扫过去,全是头顶命冕的神明,云中法相变换,自有千万深奥的纶音响彻天空。
即便八百万神佛大多云集于高天原,即便黄泉之国并非神的居所,可此地毕竟有伊邪那美命坐镇,不是玩家能够随意放肆的地方。
现在,这个女孩居然说,鬼是伤痕累累的小狗?
“你们养过小狗吗?”圣子望着他们,眉心蹙起。
“养过,”杜子君说,“二十八条成年杜宾,全是拿生肉喂大的,十几秒就能干掉一只壮年雄狮……啧,戳我干什么?”
“……喂,”谢源源压低声音,“人家说小狗!你又是成年杜宾又是干掉狮子的,能不能行啊?”
“你们要是养过狗,就会明白了,小狗是永远爱着人的,”圣子自顾自地开口,“它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人用手掌抱着它,它就觉得好温暖好温暖,自己一定是被深爱的生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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