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四章

    既注解了那句赞扬，也没有提及那个尴尬的红牌。

    然而，就在发出去的一刹那，那条她刚刚还觉得万无一失的信息瞬间又显得漏洞百出——他现在要面临的是他最不愿意接受的禁赛处罚，她要是再提他在这场不堪回首的比赛中的两个进球，不是一样有可能会令他厌烦吗？

    她后悔万分，心里一下子又多了十几个更完善更妥帖的方案，可是现在她说什么也不可能把那条短信从电磁波里揪回自己的手机重新编辑。

    再发一条？简直成了短信骚扰。

    她掩面苦笑了一会儿，最终也只得把手机塞回口袋里，把这件事暂时丢到一边儿，在夜幕中骑车回家。

    回到公寓，钟表上的时间已经离凌晨无限接近，换成平常，她早就倒头大睡了，然而这会儿她却连澡都不洗，坐在床上一直用手机上网浏览赛后新闻。

    她并不是真的对新闻或者网友的讨论那么感兴趣，而是在等待克里斯蒂亚诺的电话。

    百无聊赖地对着手机屏幕看了半个钟头，她感到眼睛开始干涩，睡意也在向她侵袭，于是她把手机握在手里，倒在床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

    她刚刚躺下，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她设置的夜之女王咏叹调的铃声也响彻了整个房间。

    她的大脑瞬间清醒了，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看向手机屏幕。

    来电显示上的人是伊格纳西奥。

    她失望地叹了口气，接通了电话：“你好？”

    “你睡了吗？”

    “还没有，有什么事？”

    “emi唱片公司准备给你出唱片，你最近要配合一下。”

    “求你告诉我今天是愚人节。”

    “你也太夸张了。”

    “唱片公司代表的是钱，不是艺术一一两年前你也是这么想的。”

    “我现在依然这么想，但既然我完全能保障你的进步空间不被商业需求挤压，和唱片公司合作、提升你的影响力，在现阶段也不会有什么坏处，长远来看反而有建设性的意义。你用不着那么排斥。”

    她认命地说：“好吧，我知道了。”

    “好了，具体的事明天再说，你先睡吧。”

    和导师的通话结束以后，她翻出了来电记录，想看看克里斯蒂亚诺在这期间有没有打给过她，结果又是落得一声失望的叹息。

    她继续上了一会儿网，直到再度开始犯困，也没有等到期待的电话。

    她只好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翻出睡衣和毛巾走进浴室。

    她洗完澡吹干头发换上睡衣之后，又走到床边拿起手机翻了翻，结果惊奇地发现有一条短信提示。

    她欣喜万分地点开，却发现原来是艾伦·琼斯发了一首勃朗宁的情诗给她。

    “你总有一天将爱我，我能等

    你的爱情慢慢地生长；

    像你手里的这把花，经历了

    四月的播种和六月的滋养。

    今天我播下满怀的种子，

    至少有几颗会扎下根；

    结出的果尽管你不肯采摘，

    尽管不是爱，也不会差几分。

    你至少会看一眼爱的遗迹——

    我坟前的一朵紫罗兰；

    你的一眼就补偿了千般苦恋，

    死有何妨？你总有爱我的一天。”

    期待与现实的落差叫她差点在恼怒之下把手机摔到地上。

    出于礼貌，她还是很快回了一条短信给他：“我的心田永远不会为你开花。停止在我身上虚耗光阴吧。”

    他很快又用狄金森的诗回复她：“我一直在爱着你，我可以向你证明：在我爱你之前，我从未活得充分。我将一直爱你，我发誓爱情就是生命，而生命有不朽的特性。亲爱的，难道你怀疑这一点？那么我再没什么可以表露，除了痛苦。”

    她深吸了一口气，总算克制住了暴躁。

    “请让我睡觉，谢谢。”

    如她所料，艾伦没有再发新的信息过来。

    只是同样的，她也没有等到克里斯蒂亚诺的短信。

    对于克里斯蒂亚诺究竟是没有看到她的信息，还是懒得理会她，她下不了定论。

    不过，无论如何，克里斯蒂亚诺现在一定在家里，如果她现在再发一条短信，他应该会注意到，并且即便是应付也会回复她一次。

    于是她开始考虑该写些什么。可以是关于比赛、关于约会、关于歌剧……或者甚至连把艾伦发来的诗复制到编辑框里发给他也可以试试？反正拿追求者送的花送给自己追求的人这种事她都做过。

    想了半天，最终她却还是放弃了。

    他自从比赛结束之后可能根本连看手机的心情都没有，没注意到她发的消息也很正常。再说，这个时间点，以他一贯健康的生活习惯，也许早就睡下了。

    她放下手机，走进浴室里准备刷牙洗脸。

    就在她对着镜子刷牙时，上天好像听到了她的心愿。

    夜之女王的咏叹调又响了起来。

    她浑身一个激灵，匆匆吐掉牙膏沫，随手丢开牙刷，来不及漱口也来不及擦嘴，就像被抽了一鞭子的马匹似地冲向了卧室，中途还不慎撞到了桌角。

    她捂着撞疼的膝盖一瘸一拐地跑到床边，拿起了手机。

    这次打来的人，总算是她期待的那一个了。

    克里斯蒂亚诺。

    她揩了揩嘴上的泡沫，勉强恢复镇定后才接通了电话：“你好？”

    “我是罗纳尔多。”

    上帝，他的声音真比世上任何曲调都来得动听。

    她还没开口，对方又说：“抱歉，有点晚了。我不会是吵醒你了吧？”

    “不，不，我才刚洗完澡。”

    “那就好。嗯……你看了今天的比赛？”

    “是的，我在现场。你的表现实在太出色了。虽然，结局不是很完美。”

    “啊……老天，那张红牌。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电话那头的他听上去十分懊恼，自顾自地就抱怨了起来，“我的注意力都在皮球上，他一直缠着我，我只是想摆脱他，根本不知道会打到他的脸……该死的，他为什么只有170公分，如果他有六英尺的话我打到的就会是他的胸口不是他的脸……我长得比他高也是错吗……”

    听到最后，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声音里透出低落的情绪：“可是不管我怎么想，最后他就是受伤了，我也成了坏人。”

    她心头一软，柔声劝慰道：“是的，他受了伤，而现在你也付出了代价，一切都成了定局，那就让它过去好了。”

    “怎么让它过去？”他苦恼地说，“我被禁赛了两场，这两个星期，我只能在家里看着队友比赛。”

    她认真想了想，说：“嗯……那么先放松心情，好好地度过这两周，等到下一场比赛，再把损失的进球一次性全补回来怎么样？我相信一段时间的休息对你而言绝不会意味着懈怠，而是让你有机会累积更多的能量去冲击下一次的胜利——虽然我不怎么懂足球，但我知道你是罗纳尔多，这个世上最出色、最有斗志的球员。”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最后传来他温和的声音：“谢谢你，曼加诺小姐。”

    她的心跳不由加快了起来：“你太客气了。”

    “你星期天有空吗？”

    她呼吸一窒。

    这个问题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了。

    “有的，有的。”

    “啊，那正好。你知道，那天我被禁赛了，我也有空。你愿意和我一起出去吃顿晚饭吗？”

    牙膏沫的味道又苦又呛，她却觉得像霜糖一样甜蜜：“当然，我很荣幸。”

    “嗯……餐厅我来选？”

    “没问题，你做主吧。”

    “那好，我知道去哪家了。不过那里有点偏远——我不想被记者拍到。你需要我开车来接你吗？”

    “不用，你告诉我地址，我自己过去就好。”

    “好，我告诉你。”

    “等等，我去拿纸笔。”

    写下他报给她的地址之后，她说：“我记下来了。”

    “星期天晚上八点见？”

    “好。”

    话说完了，克里斯蒂亚诺轻声向她道别。

    “那么……晚安。”

    “……晚安。”

    电话挂断之后，她盯着通话记录和写着地址的纸条发了会儿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止住了笑容，拉上灯准备好好睡一觉。

    然而，虽然她认为她应该随时养足精神，保证当天能以最佳状态与克里斯蒂亚诺见面，但她每回合上眼睛没多久，就禁不住在黑暗中兴奋地咯咯发笑。

    数次入睡的尝试以失败告终，她干脆跳下床，冲出卧室打开所有灯，开始播放留声机中的黑胶唱片。

    d大调嬉游曲k.136的旋律在明亮的客厅里欢快地流动了起来，她则将纸条和手机捧在胸口，像只幸福的云雀一样随着音乐哼唱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