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吗?沈昼叶酸涩地想。
可是,它为什么不能从爸爸生病的那天起就给她写信?为什么不能让她鲜活温暖的父亲陪在她的身边?明明只是一场脑梗——一场脑梗,一个救护车就能解决的事情。
十五岁的沈昼叶颤抖着吐出气,眼眶发红,知道自己是在胡搅蛮缠。
她的手机突然一声振动。
小滑盖诺基亚屏上浮现信件标志,是来了条新短信。这手机是她从六年级开始用的,沈昼叶拿起手机点开未读短信,发现来自一个132开头的陌生号码。
信息是这样的:‘培训课作业最后一道大题会做吗?’
沈昼叶咕叽咕叽地按着按键,认真回短信:‘你是谁?’
应该是竞赛培训的同学吧,沈昼叶想,从书包里找到那张作业小卷。预赛显然不是靠题量取胜的,卷子上只有四道选择和两道大题,最后一道大题是关于两根与地面构成等腰三角形的绝缘细管和在其中运动的带电小球。
这题并不超纲,难就难在这球莫名带电,还要考虑混杂因素。
短信嗡地飞进手机,沈昼叶从桌下抽了空白a4纸准备解题,拿起手机一看。
那短信是这样的:‘我陈啸之,存下手机号。’
——是班长。
沈昼叶心里颇为欣慰地想,陈啸之不会也正常,这里明显涉及了他们还没学的知识——鉴于她父母从小就教育小昼叶要乐于助人,于是她拿起笔去钻研那道题,想着先告诉他思路,明天上课时给他好好讲讲。
那题实在并不简单,沈昼叶解了半天毫无进展,还跳进了个挖好了的坑,在用上微积分的前一瞬间,意识到自己跑了远路。
物理题大多有多种解法,但是就像数学中的‘过两点有且只有一条直线’一样,一道题永远存在着最优解。
沈昼叶还和她妈讨论了二十分钟……
她回到房间,又拿起自己的小手机,发现又有一条未读短信:
‘最后一道题你会不会?’
发信人:初三四班班长陈啸之。这是沈昼叶存的通讯录。她对人名不太敏感,所以都是存属性+姓名,陈啸之也不例外。
沈昼叶便捋捋卷卷毛,严谨地回复:
‘会,我刚刚花了二十分钟做出来了。’
她想了想,觉得人要以德报怨,便又善意地说了句:‘不会的话我打电话给你讲讲?’
下一秒,一个小信封飞了进来,沈昼叶点开了短信。
初三四班班长陈啸之:‘哦。我也会。’
沈昼叶:“…………”
你有病啊!
——阿叶,你刚转学回国,人生地不熟,不能和陈啸之搞僵。
沈昼叶含着满嘴牙膏泡沫,看着镜中满头绒绒卷毛呲牙咧嘴刷牙的姑娘家,反反复复地洗脑自己:忍字头上一把刀,成大事者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不能和陈啸之吵架。
毕竟各科老师都喜欢陈啸之这种“开朗”、“善良”又“充满责任心”的学生……他是班长,又有那么多朋友,每次放学班门口都等着一堆和他一起回家的哥们。
转学生沈昼叶则人生地不熟,到现在都还只能自己回家。
因此,陈啸之这人万万得罪不得。
至少,她是得罪不起……
正因为这个,虽然理智上想把他踢进银河系,但沈昼叶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杀他的心,将嘴里的泡沫吐了,擦干净了脸。
偌大的客厅里仅余帘后熹微月光,沈妈妈已经睡了。
沈昼叶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恍惚又回到了原先她在美国的家——可眼前的几乎是个完全陌生的客厅,窗外是个崭新陌生的、她几乎只在父母交谈时听到过的城市。如今这城市以后却将成为她的日常。
曾经最好的朋友成为回忆里的人名,就读的学校化为万里外的建筑,她一个人伶仃地站在陌生的土地上,与妈妈相依为命。
她甚至都不能在人前流露出对爸爸的思念。
沈昼叶揉了揉通红的鼻尖儿,摸黑锁了门。
她找到那本通讯的本子,上一封骂陈啸之的信还在,下面那一张纸规规矩矩地等着她的回信。沈昼叶先是规规矩矩写了‘十年后的我自己收’,接着写下了自己已经憋了许多天的疑问:
你总说要让我少走弯路。那么我的弯路,是什么?
十五岁的沈昼叶用笔抵了抵眉心。
晚夏夜风刮过,她窗棱上悬挂的花火风铃当啷地响了起来。她清澈又茫然地望着那串风铃,片刻后又揉了揉脸,继续写道:
还有陈啸之。
明明已经过去了十年……我都快不记得我小学同学的名字了。
可你都二十五岁了,为什么还会记得他呢?
是因为他太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