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其六

骞给明彦把了回脉，便离去了。

    纷陈凝眉，神情复杂地望了会儿他苍白的面容，低语道：“难为你劳心劳力，偏要救我这连孤魂野鬼也算不上的魔头。”

    左手捏诀，取过匕首在手腕一划，便有鲜血溢出。那血的颜色淡了些，而且看着极深的伤口，血却是一滴一滴地往外冒。

    约半盏茶的工夫，才聚了一碗的灵血。

    纷陈端起，走到床边，先在明彦嘴边比了下，想想还是拖了他的手出来，在指尖划了道小口，然后放入碗中。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窗外的鸟儿便开始叽叽喳喳地叫起来。明彦咳了两声，悠悠转醒。睁眼是有些陌生的床帐，他想了片刻才记起是哪儿。正要起身，帐子就被人撩开。

    纷陈端了盏茶站在外头。

    明彦一愣，问道：“怎么……”未说完，自己便也想明白了，微微摇头。

    纷陈一言不发地过来扶他起身，将手中的茶盏递过，等他饮过，复又接回来，转身去放。

    “静远……”明彦忍不住唤她。纷陈止步，依旧无言。他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良久，才叹息一声，道：“你不必如此……”

    “不必如何？”纷陈打断，回身看着他道，“纷陈承先生大恩，无以为报。待此间事了，必当结草衔——”

    “静远。”明彦盯着她眼尾那一点红，“我这般做并非是想你报恩。而是，”他顿了下，“……心中有愧。”

    纷陈不解。

    明彦显然不欲再多言。外头天光已然大亮，顺着窗子的缝隙洒在屋中。他偏过头去，看那地上的光点。

    “你先去吧。我已无碍了。”

    “先生……”

    “回去吧。”

    纷陈见他神色严正，只好依从。

    回到西苑，秦珠还未醒。纷陈轻手轻脚地上床，装作入睡的样子。

    卯正时，秦珠起身，看纷陈还在睡，便来叫她，等她醒来，第一件事就问：“纷陈你昨夜去哪儿了？怎么回得这样晚？”

    纷陈道：“昨晚碰着饮风居士，他喝醉了，我进不得南苑，便去寻人送他，所以耽搁了时辰。”

    秦珠闻言，却说了句：“师叔又喝醉了啊……”

    “又？”纷陈不禁皱眉，“他经常会喝醉吗？”

    秦珠道：“师叔很喜欢桃花酿，但是酒量不好，所以一喝就醉。”

    陆桑良，喜欢桃花酿？

    “他……总喝酒吗？”

    秦珠摇头：“倒也不是。不过我知道，一年总有几日，师叔是一定会喝的。”

    纷陈不语。

    “师父为此没少说他，可都没用。”秦珠吐了吐舌头，“其实我还是有点好奇的，不过不太敢问。”

    纷陈已不想再听，推说饿了，秦珠便忙领她过斋堂去。

    午前是要去听讲经的，纷陈没什么兴致，又一夜未眠，坐在坛下昏昏欲睡。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南来居士被众人围坐着，慢悠悠说着《道德经》。纷陈一边瞌睡一边还能分神想，孟闲素这性子真是一点没变。

    “道者顺任自然，修道之人亦需听天命，尽人事。勤加修炼，并非只为得那一点灵气，更非延年益寿，悟得道心，才是根本。所谓道法万千……”

    “既然如此，不知居士如今修炼到何境界？”突然有人插话，言语之犀利，不免让人怀疑其是否是有意让孟闲素难堪。

    而南来居士却也不恼，淡然答道：“孟知于道法不过习得皮毛。”这话说的有些过于自谦了，让人分不清是在讽刺还是妄自菲薄。

    依纷陈对他的了解，倒不大可能是前者。

    “居士又说，道法万千，不知哪一道算是正统？”

    “道法万千，得道者所求之道亦不尽相同。究其根本，道法只是助人得道，而修得道心如何，全在个人体悟。”

    “居士这话意思便是，道法并无高低之分了？”

    “不错。”

    “那不知，为何诸多道修，谋求长生道而唾弃修罗道？”

    此话一出，举坐哗然。

    纷陈陡然清醒，坐直了身子，扭头去寻这说话之人。孟闲素也正色起来，目光转向声源处。可那边是人数最多之处，人人面面相觑，都不似那人。

    “道友何出此言？”孟闲素紧盯着人群，“长生道早已失传多年，如何还会有人修习？”却是闭口不谈修罗道。

    “百年前云宗为何衰败，霜兰仙子为何而死，可不皆是因这长生道功法！”

    “一派胡言！”一声厉喝响起，便有一道月白色身影落在坛上。孟闲素见来人，起身施了一礼。那人回了一礼，又转向人群朗声道：“我云宗修习的是天心道，从未听过有什么长生道功法。至于霜兰仙子，”他顿了一下，“更是闻所未闻！”

    纷陈看了一眼陆桑良，默默起身，离开讲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