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主地颓然跪坐,噤若寒蝉。她只觉着方才还醉意醺醺的龚肃好似突然换了个人一般,话里的威严根本容不得半分违逆。
就连魏谦一时也被龚肃得威势所慑,失了言语。
还真不愧是做过阁老的人,魏谦暗暗咋舌,忽又心生火热,看向了依旧是八风不动的赵崇明,还偷偷戳了赵崇明的大腿一下。
赵崇明不明所以,可转头看到魏谦眼里的坏笑后,片刻就猜到了魏谦在打什么主意。赵崇明也懒得搭理魏谦,直接拍走了魏谦的爪子。
而这时,木门又被人狠狠踹了两三脚,听门栓咿呀作响,仿佛下一刻那位许公子就要踹门而入了。
龚肃面沉如水,难看至极。
魏谦这边刚讪讪收回了手,转头又继续拱火。
他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对魏己吩咐道:“魏己,还不速速将那厮给打发出去,省得冲撞了龚相公。”
魏己应了声是,而长随见自家老爷也没什么反应,便与魏己一同出去了。
而后外头又是一阵吵嚷叫骂,但很快就歇停了下去,再没半分动静。
屋内也安静地有些可怕。
朝云心中惶恐焦急,她素知这位许公子的脾性和来头,晓得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犹豫再三之后,朝云还是鼓足勇气,对三人劝道:
“三位相公,且听妾身一言。这位许公子来头不小,是断断不会与干休的。现下趁早离去还来得及,若是晚了……怕是要生事的。”
龚肃恍若未闻一般,只自顾斟着闷酒。
魏谦则是乐得看好戏,他可巴不得姓许的赶紧带人回来找龚肃的不自在。
唯有赵崇明宽慰道:“多劳朝云姑娘担待了。敢问这位许公子是何出身。”
朝云本是满心惴惴,听了赵崇明的话,一颗心竟莫名就安定了下来。
朝云对赵崇明欠身答道:“回相公的话,其实许公子的出身,妾身也不十分清楚,只晓得是在皇城里当值,是有官身在的。”
魏谦一听朝云唤赵崇明做“相公”,心下顿时老不高兴了。
虽然明知道这是寻常称谓,但听来总归是刺耳。
魏谦冷笑了一声,插嘴道:“今日也不逢休沐,究竟是哪个衙门里的人这般清闲,竟还得空来寻花问柳。”
赵崇明看了魏谦一眼,心中也是好笑。他心想着,真论起在衙门里偷闲的功夫,京城里怕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自家这位了。
朝云摇了摇头,又细想了想,答道:“好似听人说起过,是什么宝司……”
三人一听这话,心下立时了然。
当是尚宝司了,至于这位许公子,想必是位尚宝司丞。
尚宝司丞这官说大不大,因是荫官虚职,并无实权,故而清闲。可说小也不小,乃正经的从六品,是顶格的荫官。
能让后辈荫封此官的,必得是三品以上的重臣大员。如此一来,这位许公子的来历也就不难猜了。
大明朝堂上的三品大臣用两只手就能数过来,姓许的更是唯有一位,那就是大理寺卿许濂。
龚肃又恢复了醉醺醺的模样,抬杯与赵崇明笑道:“不消与小儿理会,免得搅了今日的兴致。是了,方才说到哪了?”
魏谦只以为龚肃还想要赵崇明再续下阙,于是抢白道:“已经填好了词,该轮到朝云姑娘唱了。”
朝云闻言脸色苍白,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赵崇明所填的《西江月》只有半阙不说,偏还不合调律,而她又是惊魂甫定,脑子里混混沌沌,哪里能唱词。
幸好龚肃发话了:
“他这一阙词你唱不来,还是由老夫来吧……”
龚肃说着,举杯遥对窗外的皑皑远山,痛饮而尽,放声吟道:
“——醉里且歌风月,尊前莫话功名。
——封侯万事只营营,好梦由来易醒。
——廿载江湖过客,百年老病归舟。
——当年我笑山白头,而今谓我如旧?”
龚肃摇头晃脑地续完了这一首《西江月》,随后三人听得杯盏碰撞之声,转头看时,只见龚肃已经倒头埋在了案上。
案上酒水肆流,青衫湿透,终是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