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洗澡换衣睡觉。连日来的睡眠不足，心绪不佳，她异常疲惫倦怠。这一觉，她睡得很沉，直到日上三竿她才睁开眼睛。

    才一醒来，室内大亮。恩雅惊坐起来，暗叫糟糕。看看表，都十点多了。她火急火燎的的换下睡衣，穿上外出的衣裳，又胡乱的擦了把脸，用手拢了几下头发。最后，取下了放在门口衣架上包，提在手中，她要出门了。舅舅家有四五百里路远，赶回去恐怕要到晚上了。虽然在那个家，舅妈云芳和她的姐姐云岚一样，令人生厌，但因有若雁在，她竟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开了门，站在楼梯口，她紧张而忐忑起来。她担心在楼下会碰上云岚。这么晚才起床，云岚不知会怎样冷嘲热讽一番呢？她尚在愣怔，却听到有脚步声传来。谁在上楼？她的心陡的一跳，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她的手心冒汗了。来人上到楼梯转角处，恩雅看清了，是希尧。她松了一口气。

    希尧抬眼看到她，边上着楼梯，边说：“要出门吗？”

    “我要去坐车，回舅舅家。”恩雅说，又补充的问，“怎么，大哥你没有去杨家吗？”

    “我等一会儿去。”他回答着他的问话，继续的向上走着。

    “其实，你大可不必把我妈的话放在心上。”他走到她的跟前，紧盯着她，眼神中有着深切的关心与怜惜，“瞧你，苍白的要死，你得很好的休息才对，你不适宜再做长途旅行。”

    “可是，我会遭受白眼的。”恩雅无奈的低语。

    “在那个家你所遭受的白眼不会比这儿的少。＂希尧笃定的说。

    恩雅点点头，凄然的叹气。

    “你大概还没跟若雁联系吧，若雁前天打来电话，她今天就回来了。”希尧说。

    恩雅诧异的睁大眼睛，面带惊喜之色。

    “是这样的。子辰、若雁要结婚了。”希尧详细的解释着，“子辰陪着父母，今天去若雁家拜访，他们两家商讨结婚事宜。下午返程时，若雁跟着一起回来。”

    “要结婚了？怎么这样突然？他们什么时候结婚？日期定了吗？”恩雅的神色黯淡下来，一连串的紧张的问。一方面，她希望若雁幸福。另一方面，她又不舍若雁。

    “子辰他们研究所有公派出国，做访问学者的名额，子辰想要争取，明年一月份递交申请，三月份出结果。申请成功的话，他希望带若雁一块去，所以，他们赶不及的要结婚。”

    “是这样啊。”恩雅低低的、惆怅的说。她应该高兴的，不是吗？若雁有了好的归宿。那个子辰年轻有为，大有前途。才二十九岁，就已博士毕业，在眼病研究所工作。若雁也很优秀，她长相很好，是一所高校的讲师。他们两个，可谓一对璧人。

    “恩雅，不管怎么样，祝福若雁吧。”希尧沉声的开了口，声音哑哑的，“虽然，我知道你很不愿若雁离开，其实我也不愿。还记得儿时的岁月吗？那时的咱们多么快乐啊！那是在乡下姨妈家，你和若雁央着我带你们掏鸟蛋、套麻雀、抓鱼抓虾，还有捉泥鳅。”

    “捉泥鳅。”恩雅重复着，精神为之一震，她的眼中闪着光采，“大哥，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捉泥鳅了。我们挽着裤脚，光着脚丫，踩在水洼中，泥鳅又光又滑，难抓得很，我和若雁常常是泥鳅没捉住，自己反倒摔倒在泥坑里，弄得一脸一身的泥，好生狼狈，但也好有趣。大哥是好能干，捉了一大盆，可是大哥总是好心肠将它们放生。”恩雅充满感情的絮絮的说着，“放生的情形，现在想来仍历历在目，大哥带着我和若雁，我们蹲在池塘边，双手捧它们放进水中，让它们回归自然，重获自由。看着那些可爱的小精灵欢喜雀跃，轻灵自在的在水里游动，总觉得自己好伟大，干了一件好了不得的事，打内心里，也更是敬佩大哥。”恩雅的表情柔和，声音也柔柔的，“大哥一直到现在，都是这样，心地善良，古道热肠，令人好生的感动。”

    “谢谢你恩雅，把我说的这么好。”他感激的说，思绪仍飘飞在那久远的岁月里，“还有咱们爱唱的那支歌，捉泥鳅，恩雅，你还会唱吗？”

    “当然会。”恩雅说着，情不自禁的轻轻哼唱起来，希尧也附和着一起唱。

    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

    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

    天天我等着你，等着你捉泥鳅。

    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

    小牛的哥哥，带着她捉泥鳅，

    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

    小牛的哥哥，带着她捉泥鳅，

    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

    他们动情的唱完，都陷在某种感动的情绪中，难以自拔。良久，恩雅惊觉的说：“大哥，你还有事呢，别耽搁了。”

    希尧被拉回到现实中来，脸上现出烦恼之色。

    “好怀念那时的日子，无忧无虑，充满快乐。哪像现在……”

    “大哥现在也很不错嘛！”恩雅截断他的话，插嘴说,　“工作顺利，爱情甜蜜。”

    “是吗？”希尧扬扬眉毛，颇不以为然，但他也不想作过多的解释。他重重的叹气，迈步要走了，好像有什么不快之事郁结在心头。

    “我去换一下衣裳。”他简短的说着，回了房间。他的房间在楼梯口东侧，恩雅与若雁同一间房住着，在楼梯口西侧。两个房间相邻着。

    他走后，恩雅思索着站了一会儿，考虑着底下该干什么。舅舅家她是不打算回了。蓦然的，她感到一阵心慌头晕，有些站立不住。她想她应该是饿了，她得先去外面买些东西吃。昨天下午五点多钟在火车上用过晚饭后，直到现在，她粒米未沾。她靠在楼梯扶手上，等着希尧出来，她想和他一块儿下楼。一来碰到云岚的话，如果云岚责难起来，希尧会帮着她应付。二来，她可以顺便坐希尧的车，让他捎上一程。她两腿发软，浑身无力，实在一步也不想挪动脚步。

    不大一会儿，吱呀的一声门响，希尧出来了。刚才他一身休闲的打扮，现在他穿着一件簇新的带着黑色边线的白衬衫，下配一条深色的西裤，优雅而帅气。

    “大哥你好帅！”恩雅由衷的赞叹，又接着说，“我可以搭乘你的顺风车吗？我饿了，想去吃饭。”

    “当然可以，我还求之不得呢。想去吃什么，我请客。”希尧热情的说，神情愉快。

    “算了吧，大哥。耽误准女婿拜见老丈人，这样的罪名，我可承担不起。”恩雅带笑的说。

    “我是认真的，恩雅。”他正色的直视她，正色的说，“只要你高兴，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希尧话音刚落，只听云岚直着喉咙在楼下大喊：“希尧！希尧！你怎么还没有走？你怎么回事？”

    恩雅心慌意乱，她瑟缩的后退，想把自己隐藏起来。她不能让云岚看到她，她会被骂惨的。她不仅没有按云岚的要求去舅舅家，而且还在和希尧闲聊，耽搁着云岚心中的重要之事。要知道，云岚是很在乎、很看重这门亲事的。也难怪，佳琪家世不错，父亲是某银行的行长，而且她人也长的很漂亮。

    恩雅已退到她的房门口了，希尧一把拉住了她。

    “走，咱们吃饭去。”他的口气坚决的不容人反驳。

    在这时，楼梯上响起了“咚咚”的声音，云岚在上楼。他们两个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恩雅眼中有着惶恐，有着不安，而希尧眼中有着气恼，有着愤懑，有着无奈，也有着不甘。云岚快要到转角处，快要看到他们了。恩雅手向后一挣，正好希尧也要松开，他们二人分开了。希尧向前跨了一步，他高大的身影立在了楼梯口。恩雅本能的、小心翼翼的向后挪着。她的身体碰到了身后的房门，她倚门而站，一只手扶着门把手。她不敢转开门。云岚在向着他们走来，目光灼灼的扫视着他们，眉目间透着威严。

    “你们放着正经的事不做，倒有功夫在这闲唠嗑。”在离希尧有四五个台阶远的地方，她止住脚步，开口责备道。

    恩雅脸色煞白，大气也不敢出。没想到，希尧却语出惊人。

    “妈，其实有些话我早就想说了，我跟佳琪不合适，我想分手。”他挺直背脊，沉着的、冷静的、毅然决然的说。

    他的话就如一个惊雷炸开，恩雅目瞪口呆，云岚惊怒交加。云岚想立刻发作，但她忍住了，她的脸色铁青，语气却平静的可怕。

    “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实在闹不懂。但是，哪怕是敷衍也好，应付也好，今天你必须得去杨家，而且只字不能提分手的事。大家都在兴兴头头的过节，你可不能扫了人家的兴。”

    她说完，掉头转身下楼走了。她缓缓的一步一步的下着台阶。希尧转过身子，去招呼恩雅。

    “走吧，咱们先去吃饭。”

    正在下着楼梯的云岚闻言，身子一僵，停顿了一下，但她头也不回，生硬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恩雅想吃什么，我去做。你赶快给我走！”她说着，继续的下着台阶。在转角处，她扭过身来，停住了。紧盯着希尧，她严肃而凛然的说：“希尧，不管你和佳琪之间有着什么。那杨家二老可是着实的对咱们有恩，而且恩情不浅。他们正在家等着你，一起共进午餐。这五年来，年年都是这样的，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要改，要变，得过了今天，咱们再从长计议。”她抬起脚，刚下了一台，又抬起眼来，对着希尧交代着，“回来时一定得把佳琪带来，还是老规矩，晚上咱们一块儿共度佳节。”

    云岚离开后，有那么好一会儿，希尧双臂环抱于胸前，呆呆的站着，也不言不语。他背对着恩雅，恩雅看不清他的表情。恩雅也不想去猜测、研究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眼下，她得尽快逃开、远离这个家。让云岚专门为她做饭，她无福消受，也不敢消受。还有晚上，想想就觉得无法忍受，佳琪要来，希雯也不会缺席。同时面对她们两个，再加上云岚，老天，她会疯的。

    急于逃开的念头，迫切的压在心中，她提足了劲，疾步的走着。希尧把在楼梯口，从他身旁经过时，她触碰到了他。

    “大哥，我要去找我的同事陈心怡。”她急切的说着，急切的拾级而下。

    “恩雅！”希尧低低的呼喊。

    恩雅已经走过转角处，她闻声，仰起脸去看他。他垂下眼睛，无奈的一叹。

    “对不住了，恩雅，我改天一定请你很好的吃一顿。”

    恩雅偏了偏头，莞尔一笑。

    “大哥何必这么客套而见外呢？咱们是兄妹，最亲最好的兄妹。”

    “兄妹。”希尧喃喃的、若有所思的念叨着，仍保持那个姿势站着。

    恩雅跟希尧道声再见，随后低下头，迅速的往下走着。穿过客厅时，她瞥见云岚正一人坐在沙发上。

    “姨妈，我有事出去了，可能会回来晚些，晚上不会在家吃饭。”她耐心的跟云岚说着。

    云岚面罩寒霜，不耐的说。

    “你有事快走吧。”

    恩雅飞快的、一溜烟的走过客厅，走过庭院，走出了大门。立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有种脱离樊笼、重获自由的舒畅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