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谦也不拉他,自顾自地从怀里掏出两只兔毫盏,盛了酒,就那么幕天席地地坐着,橘酒清冽,杯盏里纤毫毕现,就像另一个乾坤。这酒是六年前埋下的,而今物是人已非,可不就是另一个乾坤。
穆鲤喝得痛快了,髭髯挂酒,侧目去寻叶谦,晨光照拂也难掩叶谦眉宇间的落寞,衣袂临风而舞不胜寒意。
穆鲤心里暗骂,七尺男儿却学了这般小女儿态,世间千般愁却有杯酒不能消的吗?将一坛酒递给叶谦:“小小杯盏哪里比得上抱坛痛饮爽快。”
叶谦不置可否,想来人世间的豪情自是有所不拘,囿于世俗才有所扰,也学得这般的狂狷兴许就逃得了一方离恨天。当下一扫郁结,抱坛而饮,果真是一番别样滋味。
穆鲤兀自饮尽一坛子的酒犹面露不喜:“这酒虽好,只此一坛却如何抵我那一车子。”
叶谦心想这一坛是陈酿六年的天禄,可比穆鲤那一车的酒都要昂贵,却也了然,穆鲤是酒仙再世,饮酒如茶饭哪管得了价值几何,遂不出声辩驳。又想到山盟虽在,锦书难托,剩这些个酒更与何人饮,不如今日喝个畅快,于是道:“离这不远的青石丈,我还曾藏了几坛子的酒。穆兄可同我前去喝个痛快。”
穆鲤怎会拒绝,不过心中却是暗道,此人什么来路,先是救下自己性命,后又无缘无故说要赔偿自己的酒,现在又在数个地方埋下不少酒坛子,倒是奇怪。
思酒心切,两人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酒藏在青石丈的一处山洞里,足足有十多坛。两人将酒搬出洞外,且饮且谈笑,一点也不见疏离。
“你就这么带我来这藏酒之地,难道不怕我日后自行来取?”穆鲤疑问道。
“没有日后。”叶谦微微一笑。
“这话是何意?”
“难得遇上穆兄,难道你认为这些酒够吗?”
“哈哈哈。不够,当然不够。”
“穆兄,还未知你哪里人士?”叶谦将一坛子酒递给穆鲤。
“此生沧海一粟,不足道。”穆鲤这般答道,心思全在酒上。
“好,浮生随波而去,唯此身载浮载沉,身外事何足挂齿。”叶谦行走江湖多年,有一呼百应的荣光,有弟兄相交的情义,更有缱绻的柔情,现如今只剩得孑然一身,世事转眼云烟,能够保全的只有这幅肉身了。
“不想你不惑之年,已有此识,当真可谓不惑矣。我叫穆鲤,你怎么称呼?”穆鲤惊诧叶谦超乎常人的心境。
“识得却不能忘得。我名叶谦。”忆起当年藏酒的情形,叶谦喝得更不是滋味。
“忘不得就不必执着于忘得。人濒临溺毙时,可曾想到忘掉悲恐惊惧。”于穆鲤而言,人同草木鸟兽,春发夏盛秋实冬藏,自有造化。
“忘得是一种执念,忘不得也是为了执念。”前尘忘与不忘不都是为了深埋于心的人。
“我早年为了琴艺能有进益,游历四海,孤身溯源走危崖,我为悟道,最后不过忘言。何苦事事险中求,执念与否,都无碍于你凭心论断。”穆鲤正色道。
“凭心论断,也容易陷溺在对错的怀疑中。”叶谦彷徨。
“难道对与错不是囿于有限的认知,倘若造化无涯,那么对错又以什么衡量。心有畏惧,山能杀人,水能杀人。坦然于心,何故问神问鬼问人、信奉无常。”
叶谦听完醍醐灌顶,块垒尽消,不禁长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