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盛夏的午后,没有风,也没有云。
陕南,星子山,承月-顶。
蓝色的天心湖,一平如镜。
沿湖的垂柳,倒悬着,纹风不动,枝头鸣蝉,哽咽凄切,听来令人昏昏欲眠;这时,西北角的柳荫之下,一座向湖面伸出约丈五左右的水橙上,正舒适地躺着一名年约十四五岁的蓝衣少年。
自入夏以来,差不多每天午后,都是如此。
他,现在的这位蓝衣少年,在这里,这座柳荫下的水榄之上,静静地躺着,仰望着蓝色的天空,或者俯视着蓝色的湖水,独个儿将身心溶化在清凉的蓝色之中,默默地享受着蓝色的平和,蓝色的温馨。今天,蓝衣少年躺在这里,已经好一会儿了。
此刻,他似乎已对没有云朵追逐的天空感到乏味,身体轻轻一翻,俯首水面,日光正好落在水中一张朝他迎来的面庞之上。那是一张非常英俊的面庞:长长的眉毛,大大的眼睛,方口,直鼻,唇角浮漾着一抹无邪的笑意。
像往日一样,他望着它,它也朝他望着。
他扮了个怪脸,水底那张面庞也跟着扮了个怪脸。他一瞪眼,稚气地笑-道:“我认得你,宗岳,别学我的样子好不好?”水底那张面庞也一瞪眼,同时稚气地无声地笑-道:“我认得你,宗岳,别学我的样子好不好?”
“难道是我在学你不成?”
“难道是我在学你不成?”
他摇摇头,笑了;它跟着摇摇头,也笑了。
忽然间,一阵睡意侵袭,蓝衣少年打着呵欠,眼前便开始朦胧起来。
几乎是同一时候,堤上柳荫之下,缓步踱出一位年约二十四五,眉如古剑,目如晓日,英挺而潇洒的白衣青年。
这时的白衣青年,微仰着脸,手负背后,在柳荫下缓缓地来回踱着,神态看上去虽似安闲从容,但双眉不时紧蹙,又好似有着什么心思一般,当他偶尔低头,瞥及了堤下水橙上的蓝衣少年之后,不由得双目微微一亮,好像说:“怪不得到处找不到人,原来你是在这儿!”唇角微扯,正准备出声招呼之际,剑眉一掀,初衷忽改,闪目四扫,看清左近无人,脸上掠过一片异样光彩,立即迅速地蹑足隐至一株柳树背后。
他怔怔地自树后凝眸望着水-上蓝衣少年的背影,咬唇暗忖道:“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好的机会,我可得好好的想上一想了。”
“到昨天为止,师父的绝户剑三六式业已全部授完,打从明天开始,我又将奉命下山,这一去,那一天才能再回来,以及我是不是还有兴趣回来,尚在未知之数,若不趁此将心愿了却,还等什么时候?”
“师父因受誓言约束,有生之年,已无法再出此-一步,况他年事巳高,已进入风烛残年之期,来日有限,对我可算已无大碍,退一步来说,他会的武功,我都会了,而今而后,他对我,纵想加以管教,也将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所以说,现在的问题,就在这小家伙一人身上。”
“他跟我一样得到了师父的真传,不久的将来,师父一死,武林中除了一个十绝魔君之外,下来就数我们师兄弟两个;说得明白点,要是没有了这个小家伙,那么,我文士仪将来在武林中的地位,便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说句良心话,师父跟这小家伙,待我都还不能算错;可是,话得说回来,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家伙并非泛泛之辈,每次我奉命下山办事,都曾背着他做下了些什么,我就不相信他真的蒙在鼓-!”
“不然的话,他为什么一直在我面前说小家伙资质比我差,将来的成就,势将远不如我呢?”
“那不简直是在安我的心吗?”
“为什么要安我的心呢?一句话说完,老家伙对我起疑了!”
“我虽不是他的骨肉,但我却系他从小一手养大,他有理由对我的品行起疑,要证据,却是什么也没有,在这种情形之下,我虽然身为师兄,但是,很明显的,我已无法成为本门的衣钵传人了。”
“因此,他们对我好,如说是一种串通好的笼络手段,也未尝不可。”
“依此推测,在我不断离山的时日之中,要说老家伙没有留着几手偷偷传给了小家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像这样,我与他们一老一少之间,可说已无真情可言,我还顾忌什么?”
“小家伙如果学的跟我一-,而且资质真比我差的话,那还情有可原,可是,如今的趋势异常明显,小家伙由于年事尚轻,目前虽不一定强过我,但他将来成就一定会出于我之上,却已无可置疑,一个十绝魔君都令我梗梗在心,如再容得小家伙留下,那岂不成了武林第三人?”
“俗语说得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明天天一亮,我便将为打听十绝魔君的近况而下山,从今以后,会不会再回来,只有天知道,而现在,小家伙睡得那么深沉,我走去,只须举手之势,即可令他尸沉湖底,永无后顾之忧,等到老家伙发觉,我早鸿飞冥冥了,老家伙纵不气死,又能将我怎么样?”
“那时候,要是再能算计了十绝魔君,我不但是孝徒,是义侠,更是武林第一人!那时候,一举成名天下知,诸般荣耀,尽归我身,今天的事,还有谁知道?”
想至此时,一抹狞笑油然浮上他那张英挺的面孔。
他直起身来,吸足一口清气,功聚双掌,悄然往堤下走去,一面忖道:“为了留个退步,我应该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就算他万一惊醒过来,我尚可饰称只不过想逗他玩玩”
蓝衣少年沉沉地睡着,头垂得离水面不足三寸。
这时候,一尾金鲤悠然游来,另一尾金鲤自后面悠然追上,两鲤相逐,经过蓝衣少年额前时,前面一尾忽然来了一个急转弯,尾鳍一圈,扬起数点水星,激了蓝衣少年一脸;于是,蓝衣少年梦见天下大雨,头脸尽湿。
突来的清凉之感驱走睡意,眼一张,不由得哑然失笑。
水珠顺着鼻梁往嘴里流,他想:“一定又是那些金色的小鬼头”他没有用手去擦,水流在脸上痒痒凉凉的,舔在舌尖淡淡甜甜的,两种感觉,都令人舒服。
双鲤逝去,水纹已平,蓝衣少年溜目找不着鱼影后,就要爬起来,目光方待抬离水面,水底一条灰白的身形,蓦地映入眼帘。
凝眸之下,看清了,原来是师兄。
白色的身形,好似来自对面水底,正朝自己迎面走来。
“唔!我知道了。”他微笑着,默默忖道:“士仪哥哥大概想趁我不备,唬我一跳,他可能以为我仍睡着,决想不到我已正好醒来,嘻嘻,来吧!士仪哥哥,被唬一跳的,还不知道是我是你呢!”
白色的身形,愈来愈近,面部五官,业已依稀可辨。
蓝衣少年脸向下,微笑着,全身原姿不动,目注水面,不稍一瞬,心情紧张而有趣地准备着随时一跃而起。
白衣青年快到水-之前了。
这时的他,气息粗促,脸色更是苍白异常。
他于跨上水-之先,暗忖道:“动作要快,只许一击成功,决不能给他有还手的机会”牙关一咬,双掌功力又增三成,然后一脚向水-上跨去。
这时的蓝衣少年,目注处,不由得心头猛然一怔,讶忖道:“师兄病了么?你看,他此刻的脸色,该多怕人?”
他,蓝衣少年,今年十五了,但是,他对自己的身世,仍旧一无所知,今年业已年过二十的师兄,也是一样。
师父说:关于这个,你们自有知道的一天,不过目前还不是时候,在目前,你们应该做的,便是心无二用的先将武功练好。
师兄有时候尚免不了要向师父追问,而他,蓝衣少年的想法,却不一样。
他以为:“养”“育”之恩并重,人虽应该有父母兄弟姊妹,但我是师父一手抚养成人的,我纵然另有生身父母,他们对我的恩惠,也将不比师父为多;我纵然另有同胞兄弟姊妹,他们也将不能令我比对我的师兄更感亲切!
他觉得:师父的后半生,可说全为了他们两个师兄弟而活着,在见着亲人之前,师父,便应是他们唯一的亲人,唯一应该孝敬的对象。
关于他们的身世,师父目前不愿宣布,可能自有他老人家不得已的隐衷,归根究底,十九也是为了他们的切身利害作想,多问徒拂老人之意,其与孝思何补?“孝”与“敬”“养”与“育”两者二而一,如形影之不可分,似此,养我者我且不敬,纵归育我者,孝自何生?
他常告诉自己:我有慈祥亲切的师父,我有风仪令人心折的师兄,我有看不完的经史诗词,我有练不完的各种奇妙武功,我,还缺什么呢?所以,只要师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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