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
有聪明的菜商抓住了商机,运了不少新鲜果菜来,挑的全都是模样漂亮的,过一条河价格就能翻上一倍,就是看透了这些贵人们的生活标准就是——只买贵的不买对的。
既然大家都是来度假的,景帝干脆也就让这些臣子不要住办公室了,日落了就回家。如果有急事,反正大家住得近,又不像长乐宫有宫闱需要下马疾走,骑马一路小跑赶过来,算一算等待时间也差不多。
因此,当他收到儿子信件后,大汉朝的肱骨大臣们很快就受到急召赶往了议事大厅。
路上众人对于发生了什么还有几分猜测,在互相传阅了中山王的书信后,才稍稍安心。
在他们看来,铸币一事的矛盾一直存在,也迟早要爆发,至于什么时候爆发又会被如何处理,全看帝王心情罢了。
看陛下此番也有严查之态,臣子们当即纷纷表示小殿下说得好,说得非常有道理,我们都特别赞同。
刘启哼笑一声,他将儿子写来的竹简放在桌案上,调整了一个更为随意的坐姿问道:“胜儿年岁小,考虑问题难免不周到又激进,在座各位均是年长于胜儿,不知可有更好的法子来处理此事啊?”
如果将刘启这句话当真以为是对儿子的批评那就大错特错了。帝皇的意思其实是——我儿砸那么小就能想到这些,你们这些比人年长那么多的怎么就没想到?你们这么多年的米和盐都是白吃的吗?
事实上,对于臣子来说这件事的确不太好开口,毕竟其中有历史遗留问题,主要造成如今这个结果的又是先帝。
陛下仁孝,焉知说了不会撞枪口。何况七国之乱后当今已经下令禁止私人铸币了,臣子们眼看着陛下的意思也有一点点收回权利的迹象当然不会多提,否则这就是在抢夺皇帝的劳动和思想成果。
咳,这是当臣子的政治智慧。
而现在陛下既然这么说了……大家当然也不会耿直地把理由说出来,反正陛下也就是想要听别人夸夸他儿子,贴心的臣子们纷纷对着刘启吹起了彩虹屁。
唯有一人是例外——大汉丞相周亚夫。
这位去年才刚刚上位的丞相和帝王刘启之间相处并不愉快,首要原因就是两人性格不合。而且周亚夫对于去年刘启废太子一事激烈反对,使得刘启对于这个和他在关键问题上唱反调的人很是不满。再加上周亚夫对如今的太子刘彻态度不够尊敬,颇有些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模样,百般挑剔,就让刘启很有些不是滋味。
在和周亚夫的“蜜月期”度过之后,在刘启眼中,周亚夫样样都是减分项。
然而前些日子和儿子刘彻的一番交谈却稍稍有些改变了他的看法。
自己的两个儿子看待臣子的眼光有些冷酷,是纯然的理性,那四种臣子的说法在刘启看来更是有耳目一新之感。但确实,如果用这种眼光来看待几个臣子……刘启忽然发觉自己对这些臣子的容忍度就高了不少。
毕竟就能力来说,这些个人确实还是毕竟能干的,只是有些人……也是能干过了头。
帝王的指尖在矮榻之上无声地敲击,而他的面前周亚夫正畅所欲言,“禀殿下,臣以为中山王之言多为夸大,自先帝起迄今已有数十年,而在此数十年间国内安乐祥和,民间更是因此积累财富,货币充沛。”
周亚夫的意思其实很简单,货币放宽到民间自己铸造这一点已经运行了几十年,当年文皇帝之所以放宽这一点是因为汉朝中央政-府没有能力满足全国的货币铸造。
如今的钱币铸造一次至多一拾二枚铜钱,一个熟练手一天也不过能铸钱百枚,大部分的时间都会被花费在制作泥板模型以及阴干煅烧上面。而中央政-府要养多少个工匠才能完成供给全国的铸造量?
就算中央政-府养得起,也能做到,那么将这些铜钱运往各地又需要多少劳动力?铜钱重量极大,如果需要运输那就只能用牛车,而牛车行动缓慢,仅仅是关中关东地区尚可,如果是南边呢?别的不说,就举个长沙国为例吧,大道在云梦泽是断裂的,到时候还要转船运。
这样一算,运送一批铜钱的成本未免过于高昂,根本就不合算。
他的意思就是:中山王殿下这样的想法其实就是想要偷懒,将铸造货币的责任全都推到中央,那么如果以后出现了假-币也和他没有关系。
但事实上这样的举动是完全不值得倡议的,不光不值得倡议,还需要被批评。
刘启耐心听周亚夫说完所有的意思后却是轻轻一笑,他点了点周亚夫说:“丞相所担心的,便只有这些问题吗”
帝皇如此态度着实反常,众多臣子亦是被殿下如此和善的态度吓了一跳,纷纷用眼神想要制止周亚夫再多说什么。然而,如果眼神制止能够有效的话,那也不是周亚夫了。
耿直的周丞相认真地思考了下,摇头表示暂时就这两点原因了。
于是刘启放声大笑,他叫出了太子刘彻,指了指群臣说道:“快把你胜兄写的东西给诸位大人们读一读。”
小太子昂首阔步站出,他捧着早已有准备的竹卷应诺,随后将之展开。
小少年声音清朗,毫不怯场:“儿曾听闻,以国铸币有两弊,一则为人手不够,而人手不够之故在于铸币之法陈旧,故儿臣封国内匠人研制出全新铸币方法,无需制泥板,一次灌液可铸币六十枚起,耗材可继续使用,一日一人可铸币两千余枚。方法简单极易上手,若是人手增加互相协作,可得更多。”
“另一弊病便是运输不便,是以儿臣建议铸币之所可不单定于一处,可与刺史制一般,若干个区域建一铸币之处,由其固定供给,而此铸币之所归中央管辖,如此既方便管控,亦方便运输货币。”
“儿臣以为,如今举国之内,币值混乱,劣币、假-币众多,于民伤害极大。在官方铸币之初,当不计民手中货币优劣,根据币种一比一与之调换,以免伤民。先遏制制假之人,待到确定民间良币流通已然无碍,再加以严惩使用劣币之事。”
“儿见识浅薄,父皇朝中能臣干吏者众,定另有解,儿抛砖以引玉,供父皇一笑。”
“刘胜,拜上。”
小太子读完后,昂首挺胸就回了原地,简直不能更骄傲。
他觉得自家兄长简直太棒啦!两个答案完美解决了周丞相的问题,之前刘彻还觉得周亚夫顶顶厉害,现在他已经完全偏心了。
因为周亚夫说了兄长的坏话,哎,就如父亲说的,人无完人。周丞相的确能干,但是在这方面还是不如他皇兄哒。
不过,刘小猪觉得这很正常,毕竟皇兄是他哥哥鸭。
刘启笑得宛如春风般和煦,他点了点周亚夫颇有些虚伪得说道:“胜儿小儿心性,举事多有不妥亦有夸大之嫌,朕有些担心。这样吧,胜儿将铸币之法连同匠人一同送到了长安,丞相你派人看这些,倒是看看这所谓的翻砂法是不是真的那么好用。如果胜儿没夸大,就烦劳丞相看看如果要重铸举国之币需要多少匠人。”
当皇帝的嘴皮子一番,下头人就得跑断腿。
周亚夫本身身兼数职,如今的主要职责还是给皇帝修造陵墓。刚刚算是卸下了一个阳陵邑的重担,结果现在当今又交给他这个任务,而且就是明摆着说这事必须由他看着,推脱不得的任务。
周亚夫能说什么呢?他只能乖乖应下。
周亚夫虽然耿直,但是并不笨,从刘启的态度他就看出陛下对于中山王这一道奏书简直不能更满意,而将事情交给他办,其实就是想要通过他的手证明中山王此次所言不虚。
他其实还是觉得这事不可靠,尤其中山王所说的一人一天能造出那么多钱币……怕不是哗众取宠?
于是,周亚夫怀着一个想要去挑错的心,带着部下看着这个中山国的匠人为他们实验了这新的铸币方法,最后他一脸血的回来。
中山国王真是个实诚人……周亚夫一边向刘启禀报一边想,他第一次遇到在向帝王汇报时候把数字往低了说的臣子。
匠人在有助手帮忙的情况下,一日可制造近三千枚铜钱。如果将最后打磨等并无技术含量的工作分给小匠来制作,那么速度更快。
这种名为“翻砂法”的铸币工艺的优势就是将铸币的器具由原本的黏土作为载体改为使用细沙,细沙可以无限制使用,且只要压实就行,不必进行多余处理,如此便大范围降低了铸币的准备时间和原材料成本。
确实是个好方法。
但周亚夫也有旁的担心。
这样的铸币之法过于简易快捷,且如果不需要阴干、晾晒泥板,那也就意味着官方铸币速度加快的同时,仿制者也能以更快的速度、更小的动静进行钱币的铸造。
怪不得中山王要求将铸币之法收为国有,这样的快速铸币法如果传到民间,依照如今的铜山拥有率来说,中央铸币的速度可能还比不上民间铸币的速度。到时候很有可能即便中央收归制币权,民间使用的也多为当地所铸造的“□□”
周亚夫立刻将此情况如实上禀,同时他请刘启下令,将中山国掌握此法的匠人全数拘役,“此法万不可传入民间。”
“哦!”刘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他稍稍前倾身子,用一种看似漫不经心的态度问道,“那依丞相看来,以此法铸币,可行?”
周亚夫一时语塞,良久后他低头道:“臣以为,可。”
“善!”刘启面上平静,他缓缓坐正,双手交叠于前腹,以一个看起来颇为矜持的姿态说道,“那此事便交由丞相去办,至于匠人,丞相不必担心,这事胜儿已经安排妥帖。”
嘿,看周亚夫一副不甘不愿却又迫于事实不得不应下的模样,这感觉怎么就那么好呢。
没办法,谁让朕有个好儿子,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