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王身份尊贵,全天下没人敢检验其尸身,届时只要秦国王室透露出些许秦王异人之死是被楚系人刺杀的消息便没人会怀疑。而唯有“替父报仇”一说,才是一个能够最稳妥,亦是最不会激起大风浪的铲除国内楚系势力的方法。
秦国是一个多国融合之国,唯有此法,才不会令别国来客生出唇亡齿寒之感。而理由非常好找,秦国宫内被华阳太后塞进来了不少楚女,而秦王独宠王后的消息天下皆知,到时候就说那些楚女因爱生恨被人利用,都可以说得通。
卑鄙吗?无耻吗?确实。
栽赃嫁祸之策,是彻彻底底的阴谋,但能够拿出自己的身后事作为这谋算中重要砝码,甚至不惜于让自己从此和被女人杀死这一恶名的人,异人也是天下第一人了。
室内陷入了一片寂静,赵政忽然拿过了他父亲手中剑,还未等异人露出笑意,就见儿子手一抬,将鱼肠剑丢进了室内取暖的炭炉之中。
然后,秦国的太子转过身来看着他露出讶色的父亲道:“父王,楚系势力,儿子定会想出解决之法,踩在父王身上得来的胜利,儿子不要!”
“父王可还记得,在整理秦字之时,父王教过孩儿两个字?”
“王者有度,三横为天地人,三横一竖,便是横贯天地人三界之意,思想能接天连地容人者为王;能行天地人之道者为王;文通四海,武御八方,又心怀天下者,为王。”
“而王者,若是**超天,又弯了脊梁骨,便是亡。”
“父亲的教诲,孩儿一直记得。”
异人愣住了,片刻后他竟是哈哈大笑,笑完了他的眼角闪过了一滴晶莹,“吾儿长大了,很好,很好。”
他彻彻底底地放心了。
他的孩子绝顶聪明,然而骨子里天生带着一股子狠绝,他就像是一把被剑鞘所包裹的没有刀柄的宝剑一般,随时有可能破鞘而出。
而他一直担心这把剑伤到别人的同时也会伤到自己。
但现在,他的孩儿将自己安上了剑柄,然后收敛滔天杀气待在剑鞘里面,
异人的目光从室内人面上一一绕过,最后他轻声说道:“请宗老进来吧。”
话音刚落,夏太后同赵姬同时失声痛哭,赵政亦是普通一声跪下,握着异人的手哽咽不言。片刻后,几位候在外头的宗老面色复杂地入了内,他们静悄悄地看着异人,为首的老宗长面色更是复杂,他在十多年前送走了昭襄王,后来送走了孝文王,没想到,现在又要送走第三位秦王。
他看了眼年轻力壮的赵政,在心中叹了口气。
“祖爷!”异人缓缓睁眼,“吾儿赵政,为吾操礼。”
“祖爷知道。”老宗长点点头,他缓缓坐到了异人身侧,拍了拍他,“放心吧,祖爷会看着的。”
“辛苦祖爷。”异人吸了一口气,视线一一从室内众人面上移过,用最后一点气力紧了紧被赵政握住的手,终于闭上了眼。
室内安静了一瞬,随后爆发出了更大的哭声,而就在这一档口,夏太后却忽然站了起来,她轻轻拍了拍赵姬的肩膀,道:“此后之事,你来打理。”
赵姬愕然,“太后?”
“吾儿想吃桂花了,我去给他做。”夏太后面上的表情渐渐转为平静,她起身后虚晃了一下,然后在婢女的服侍下站稳了身,喃喃重复着“桂花”二字,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她方才听得清楚,她的儿子想要吃东门的桂花,夏太后上了马车,准备亲自跑去东门摘花。
事实上,她的儿子哪儿是嘴馋,而是真的吃不饱也吃不好。
她早早失宠,唯一的儿子在安国君的孩子中又是排行中游,母子二人在安国君的后宫内就是两个小透明,虽然谈不上被苛待,却也着实没有优待。
小孩儿长得快,常要重制衣裳,亦是极为耗布料,生长期时候又吃得多,原本还足够的份例渐渐不再宽裕。当时还是夏姬的夏太后母家并不显赫,她又是出嫁女,娘家没法子提供补助,夏姬每日都在努力怎么让孩子吃饱。
她并不聪明,最后想出来的法子就是拆东墙补西墙,用省下的布料去换粮食。
布料又要怎么省下呢?很简单,孩子衣服短了,就补上,破了就打个补丁,每年做衣裳的时候留得长一些,不必太过于整齐,到时候再一点点放出来即可。她的手艺其实很不错,但在儿子身上却看不出来,因为异人身上穿着的一直都是不合身的衣裳。
日子虽然不简单,却也不算很难,夏姬一直等着异人长大,等儿子长大了就能有个差事,那时候她也就能熬出头了。
安静的日子直到安国君给孩子们取名时候被打破,安国君给她的孩儿取名“异人”。
异人异人,异于常人,“异”这个词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无法说是个褒义词。这世界上没有比宫里头最会捧高踩低的了,她的孩儿自此便成为兄弟们间的笑柄。
秦国的公子们自小修习武术,早上儿子还欢地得告诉他学堂可以吃午饭,可以吃肉,晚上她就被相熟的美人告知儿子在习武时被别的郎君扒下了衣服,然后发现了他衣服上的补丁。
她的孩子性格从来就不是安静温和的,他也曾骄傲,也曾倔强,也曾桀骜,只不过那些刺头都被一点点磨平了而已。
最后甚至被送去了赵国做人质。
而这一切,均是因为她无能。
因此,当吕不韦找上门来,劝说她同意异人被记到华阳名下之时,她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她的孩子,只要能过得好,能够从赵国安全回来,她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在异人登上王位后,她也的确有些翻身之感,华阳不喜欢她,她一直觉得她会说服异人同她离心,诚然,她也不是没有过这个念头,可是后来在看到疲于奔波在两位母亲前的儿子,看到华阳还有她背后的楚系势力连连为难异人,最后她还是放弃了,她选择安安静静地做一个夏太后。
这日子一过,就是十多年,到了最后,她亦是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那般无怨无悔了。
夏太后下了马车,接过了一个小篓,然后垫着脚一点一点地精心挑选着这棵丹桂树上的花。
她其实在异人被送去为质后就学会了以桂花为食材烹制,只是后来一直没有机会做,时间久了,她也忘记了这件事。
夏太后挑得很仔细,保证每朵花瓣都是最完整最漂亮的,她刚刚集满了一小篓,便听到咸阳宫传来的钟声。
她的动作一点点慢了下来,最后木着脸抱着一篓鲜桂花回到了马车上,她没有让马车起步,只是坐在马车上木着脸透过窗框看着那颗巨大的桂花树,看着看着,就落下泪来。
有些遗憾,有些错过,势必是不能再挽回了。
三月后,秦王政元年,二十岁的嬴政站在了祭天之礼的主位,他注视着祖宗牌位中多出的最新的牌位,缓缓举起宝剑划破掌心,引血入酒。
奉常接过酒碗,与牺牲之血共同洒向柴垛,柴垛被点燃,大量烟尘滚滚通天,嬴政站在祭台之上,恍然间,透过层层烟火,他仿佛真的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和一干秦王站在云端,他们都在默默注视着他。
嬴政闭上双眼,他展开双臂任由青烟和寒风将他的袍袖卷得烈烈作响,他听到了一声比一声更响的质问。
【嬴政!尔可能福佑万民严于律己,励精图治?】
可。
【尔可能虚怀若谷,从谏如流?】
能。
【嬴政,我赢姓五百年之伟业落在了你的身上,五百年的业果也在你身上,你可敢承秦国苍生之重,承天下民心之托,来开万事之伟业?】
我敢。
【如此,当为大善。】
强风拂过,卷起地上烟灰布帛送上青天,年轻的帝王缓缓睁开了双眼。
半年后,夏太后离世,葬杜县。又过三月,秦国将领蒙骜过世,秦王准其牌位送葬忠烈祠。
自此,秦国正式跨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作者有话要说:亡的隶书才是现在这个写法,大篆不是,这个不是bug是文字改革过啦。算是私设。
今天是6k肥肥的一张,发了个便当有些伤感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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