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沉重的“吱呀”声,黑漆漆的木门被推开。
迎面一股莫名的冷风吹来,辛大人脚步稍顿,拐向右侧。
走廊只三尺余宽,阴沉沉地黑,望过去仿佛没有尽头。墙上嵌着的桐油灯,发出飘忽的绿光,将辛大人的身影拉得忽远忽近忽长忽短。
行得丈余,又是一道木门。
狱卒上前将铜锁打开,恭敬地退到一边。
里面照样是长廊,不同的是长廊两边尽是铁栅栏隔成的监牢。赵镜一家就关在此处,男人在左边,女人在右边。
当然锦衣卫的诏狱并非人人都有资格进。
那些羁押的下人以及依附赵府生活的闲杂人等都关在别处,等一一核对过身份,女的为奴为妓,男的则发配到偏远之地充苦力。
留在此处的不过十几个正经主子。
辛大人走到女监门口停下步子。
里面共关着五人,见有人来,都警惕地站起来,聚拢在一起。唯独角落里一个身材纤细的年轻少妇仍坐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怀里的孩童,外界发生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将赵七公子抱过来。”辛大人清冷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震撼了监牢的每个人。
少妇打个激灵,茫然地抬头望过来。
辛大人趁机看清了她的样貌。
五官精致柔美,肌肤白皙柔嫩,只是双眼空洞无光,眼底带着青色,看上去很憔悴。尤其,玫红色绣折枝花褙子的衣袖跟下摆处皱皱巴巴的,越发显得没精打采。
定然是这两日没有休息好。
也是,余阁老的孙女,鸿胪寺少卿余鼎的闺女,又嫁到户部侍郎赵镜家,从小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不曾吃过半点苦,怎么能睡得惯稻草,吃得惯粗粮?
辛大人心中泛起一股莫可言说的情绪,面上却依然平静,“赵七公子的伤药,一日两次,每次三粒。”从栅栏的缝隙递过只白色瓷瓶。
少妇愕然地看着他,不等接过药瓶,就听对面男监传来怒喝声,“老四媳妇,不许要……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说话之人就是赵镜。
少妇看着药瓶,又瞧瞧赵镜,低声开口,“爹,小七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赵镜双手紧握着铁栅栏怒吼:“赵家子孙没有贪生怕死之辈……左不过是个死,早一天晚一天又如何?要是老四还在,定也不会要那奸人的药丸。”
“若是相公还在……”少妇低下头,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孩童大红色小袄上。
赵四爷去年因病过世,七公子是遗腹子。赵四奶奶当时怀相不好,费了不少心力才保住胎儿,生产时又是历尽千辛万苦。
旁边的赵夫人便叹口气,“小七来得不易,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了。”伸手接过瓷瓶,递给少妇。
赵镜断喝:“你们这些无知妇孺,姓辛的会这么好心,他是用孩子来拿捏你们。”
辛大人冷眼瞧着少妇,头也不回地说:“便是拿捏你又如何?”
赵镜气极,挥动着腕间的锁链当啷啷地响,“小七才刚过周岁,何其无辜,拿孩子作筏,算什么男人?”
辛大人侧身睥睨着他,“他既然享受到赵家的富贵,自然也要承担赵家的罪责,生在赵家便非无辜之人……想当年,清原县白家村的百姓又何其无辜,赵大人不也是毫不留情?还有……杜将军毒米案,又牵连了多少无辜军士?”
“休要血口喷人,是杜昕贪赃枉法见钱眼开,私下将禄米换成陈米,害死数百军士,这与我何干?”赵镜圆睁着眼分辨。
“果真与赵大人无关?”辛大人冷冷一笑,“赵大人不承认不要紧,辛某自有办法查明真相。辛某在此奉劝一句,不想株连九族的话,赵大人还是尽快说实话。”
说罢,转身便走,目光不经意地撇过那个抱着孩子的少妇。
他并没有忽略,适才自己提到“杜将军”时,少妇的身子颤抖了下。
想必,她也记着杜将军,记着杜府,那么,你自幼定亲的人,你忘记没有?
十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以让许多人许多事在岁月的变迁中逐渐变得模糊。
可一定有些人,仍然清楚地记得当年赫赫有名的明威将军杜昕。
杜昕,乃信义伯杜镇的嫡长子。
杜镇家里是世袭的正四品指挥佥事,他十七岁上袭了职,娶工部员外郎赵庭长女为妻。两人感情甚笃,一年刚过,赵氏有了身孕。
只可惜赵氏生产时伤了元气,苟延残喘了半年,留下嗷嗷待哺的幼子杜昕离世了。
杜镇朝事繁多,无暇顾及孩子,加之家中不能无人主持中馈,遂娶翰林院章学士之女为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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