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浓重的乌云在天空翻涌,雪大如鹅毛。
未央宫,姜曜推开厚重的宫门,抬起脚走进去。
殿中寂静无声,灯架上灯烛漏出一丝光亮,照出一道狭窄的路。
正中央上方宝座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如同入定的雕塑,一直到殿外人走进,那男人才缓缓抬起头。
“太子来了?”
姜玄坐在夜色中,眸子血丝密布,无力垂在一边的手上正握着一封信。
“昨夜魏宰相连夜送了一封信,告诉了我一切。”
他一边说,一边撑着手臂,缓缓起来。
“你妹妹在哪里?”姜玄声音沙哑,“你将她带回宫,可朕去披香殿找过她,根本没见着她人。她是被你藏了起来吗?”
姜曜道“是在东宫,妹妹情绪不好,现在已经歇下。”
宫人们屏息进来换灯烛,将殿内一下照得明亮。
姜玄缓缓走下台阶,道“魏宗元小儿,表里不一!若非我昨夜收到他父亲的信,我断断想不到这会干出这等行径!
姜玄何其信任魏宗元,当他儒雅随和,是女儿的良配,可他居然敢对柔贞口出狂言。
皇帝将信递过去,姜曜一目十行扫过那份信。
随后,殿内响起一声轻笑。
姜玄问“怎么了?”
这信上,列举了魏宗元三处错。
一是夜晚魏宗元在酒席上喝多了酒,神志不清,对着公主道了几句羞辱之词,与公主起了冲突。
二是三郎态度恶劣,言辞挑动,故意激怒公主。
至于三错,便是魏三郎醉酒后,当众污蔑公主的清白。
魏宰相恳求天子降责于魏三郎,无论是何责罚,魏家都接受,只是他无颜面再面圣上,今日朝堂之后,便会自请辞官
姜曜道“魏宗元所做,比这信上的过之而无不及。”
姜玄情绪激动“是,魏宗元是有错,他先出言不逊,和你妹妹起了争执。可你妹妹再如何,也不能这么极端地处理事情!她就不能今早再入宫见朕吗?”
他将信纸揉成一团,扔到地上,忿然道“这桩婚事牵扯良多,不能草草退去。魏宰相既然用心良苦,替魏宗元写信一封来道歉,朕也要有所表示。逃婚一事,双方就当全权没有发生过,婚约照旧。等之后,朕好好责罚魏三郎!”
说到底,他作为皇帝,还是无法容忍女儿因为一点小的争执,就又干出逃婚的举动。
姜玄询问姜曜意见,却只得到对方一种悲悯好似看滑稽之人目光的打量。
姜玄问“怎么了?”
“父皇知晓魏三郎说的是何羞辱之言?”
姜玄皱眉“不是随口几句羞辱之词吗?”
“他说您的儿子和您的女儿,早就苟合上了。”
“说柔贞和你?”姜玄面色一变,转身攥紧拳头,“疯癫小儿!口出狂言,胆敢污蔑我一双儿女!”
这事哪怕皇室可以做,但是他绝不可以说。
姜曜又道“他对柔贞动手了。”
姜玄轻吸一口气,“这事信上没说。”
本来魏宗元以下犯上,辱没公主尊严,皇帝已经有所不满,看在他爹份上准备放他一马,可他居然妄议储君,空口造谣,又大打出手,真是荒唐不堪。
姜玄问“你打算如何处置魏三郎?”
“罪责当诛。”
姜玄一顿“可这样会不会太重了,魏家那边不好交代。”
姜玄顾忌魏宰相的清名,担心会引起不满。
“您不愿意动手,那儿臣去动手好了。”
姜曜道,“婚事作废,下一道旨意将魏三郎流放岭南,我会去在路上将他解决。”
皇帝陷入了沉思,未出言答应。
姜曜道了一句“此事请父皇您勿要插手,全权交由我来管”,便提前离开。
姜玄留在那里,握紧手心。
他百思不得其解魏宗元如何会变成信中模样,他极其厌恶,自觉昏聩,只等着见魏宗元一面,让他跪到自己面前道歉。
很快,他便在早朝之上,见到了魏宗元。
今日朝堂气氛凝滞,百官俱是垂头不语,沉默的气氛如同阴云笼罩在上方。
公主喜宴上出了这样大的事,文武百官想不知道都不可能。流言就像插了翅,一夜不到,飘遍了宫墙内外。
这流言被放大,说是魏三郎和公主起争执,公主一怒之下,拿了匕首刺伤魏三郎,之后不管不顾魏家人的阻拦,逃婚而去。
然而他们知晓的,到底有所差异,比如不知道,魏宗元究竟如何辱骂公主,引得公主拿匕首相对,又或者,根本就不知道魏三郎辱骂公主过。
当时的场景,发生在魏家内宅,围观的宾客不算多,大多数人未能瞧见内情。
当然了,魏宗元与苏家表妹一事,被魏家人藏得好好的,一点风声都没泄露出去。
魏宰相到底是几朝老臣,为官几十年,手下门生无数,放眼半个朝廷,许多文臣都接受过他的教诲。
所以今早,魏宰相带着魏家跪伏在玉阶下,便有不少魏相的学生,出面替魏三郎求情。
魏三郎匍匐在殿中央,恳切哀求,低声认错,卑微至极,身上一件白袍,背后几道伤痕,鲜血从中浸透染红了背部,可以说触目惊心。
这几道杖刑的痕迹,是魏宰相亲手打的。
然而就是这副模样,也没能得到天子的恻隐之心。
天子性情一惯阴晴不定,看到魏三郎,直接捞起衣袍走下去,往魏三郎背上踹了一脚。
“竖子!简直吃了豹子胆,居然敢出手伤我女儿,亏朕如此信任你!”
魏三郎痛苦倒地,这话一出,四下议论纷纷。
就连一向和魏宰相交好的太子,在此事上,也未表露从轻发落之意,旁观着这一切。
散朝之后,殿中人如潮水般离去。
大殿内很快只剩下了几人。
魏三郎匍匐在冰冷的大殿中央,继续赎罪认错,魏宰相、皇帝还有姜曜,则去内殿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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