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 大一刚入学的时候迟筵上过一门课。这门课讲很多不同流派的哲学观点和价值取向, 讲安兰德,讲诺齐克, 也讲罗尔斯和康德, 在课上他们探讨公平和正义。他还记得一节课上探讨了一个问题:做一个极端假设,假如世界上有一个人被称作甲,如果杀掉甲, 全世界的人都能活的更好,那么甲该死吗?如果甲是一个对这个世界毫无用处的人, 杀掉他其他的人都能活得更好,那么甲该死吗?
和这个问题类似的是有名的电车之问:一辆高速行驶的失控电车沿着轨道冲了过来,在它原有的轨迹上会撞死十个人,你手下正好有一个把手, 你按下把手,电车会冲向另一条轨道,但那上面的三个人会被撞死。不考虑社会规则等其他因素, 单价值取向而言,你要不要按下把手?
年少的时候懂得很少, 总喜欢到处高谈阔论发表见解,觉得自己高屋建瓴鞭辟入里观点深刻;知道的看到的懂得越多之后,却反而再不敢轻易下论断。长大的第一步是学会开始低下头去聆听不同的声音。
这天早上迟筵突然想到了曾经在课堂上探讨的那个问题——如果因为甲的存在让世界都变得更不好呢?如果甲, 是和你肉连着肉心连着心若性命的人呢?
他不是一个边沁式的功利主义者,然而眼前的生活也不是一道期末论述题。叶迎之更不是无辜牺牲的甲,他是世间至邪难以抗衡的恶鬼邪灵。
迟筵没有骗叶迎之, 他真的是买了一些保养品去探望陶娟娟。宋锦的神魂已经消散了,他的尸体也肯定会被发现,宋锦临走前交待要先瞒着陶娟娟,可迟筵也不知道这事能瞒多久。
陶娟娟热情地把他迎进家门,又数落了半天宋锦,说他又出差了,出门之后才给她发了信息,说被借调去执行保密任务,这些天手机都要关机,联系都联系不上。她脸上有埋怨和不满,更多的是洋溢着的对人的意和思念。
她果然是还不知道宋锦已经不在了。迟筵猜是宋锦离开家,发现自己已经死了之后在去找他之前给陶娟娟发的那条信息。
迟筵连忙低下头掩饰好情绪,过了几秒才抬起头看向陶娟娟的腹部,笑道:“不说大宋了,我这回是来看看我干闺女怎么样了。”
陶娟娟也笑了:“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你怎么知道是丫头。”
迟筵当然不知道陶娟娟腹中孩子的性别,只是宋锦生前一直念叨着想生个闺女,像陶娟娟比较好,别像自己,又说生儿子也不错,他带着小子去踢球。所以迟筵才会顺嘴如此一说。
迟筵视线移向胎儿所在,不由得便愣住了。他双眼上术法的作用还没有消失,入目所见依然尽是人间阴阳真实,此时可以清楚地看到陶娟娟的腹部处聚集着一股浓郁的黑气,拼命想向胎儿所在处钻,只是被陶娟娟周身微弱的阳气挡在外面不得其法而入。
胎儿在母体中生长需要吸取周边的生气和阳气,可是如今阴阳颠倒,鬼气倾覆苍穹,周围的阳气和生气越来越稀薄,未出世的孩子只能靠母体所提供的生气艰难成长,然而周围还有诸邪环伺,蠢蠢欲动地想要夺舍幼小的尚未完全成型的肉身。
这样下去,陶娟娟的身体可能会撑不住,孩子也会面临很危险的境地。
又或许他所设想的这些不好的情况还来不及发生,陶娟娟出门散步的时候会被越来越多的,潜藏在暗处的恶鬼害去性命。孩子甚至来不到这个世界上会变为鬼胎。
宋锦为了不伤害陶娟娟母子选择了魂飞魄散,可即使如此,在这个阴阳颠倒的世界上她们母子也未必能保证平安顺遂。
迟筵借口去上卫生间,暗中咬破了自己左手食指,画了几道平安符交给陶娟娟,让她随身带好。临走的时候拿渗着血的那只手在陶娟娟腹部上方虚拂了一下,拍走了那些黑气,看起来却像是隔空摸了摸孩子一样。
他抬起头,弯着眉眼向陶娟娟笑了笑:“你多保重,照顾好自己。小宋一定会平安长大的,成为比大宋还厉害,还能干的人。”
陶娟娟笑着把他送出去。
离开宋锦家后迟筵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走到附近公园里,找到一个没人的长椅坐下,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放在膝头开始小心翻看。
书已经很破旧了,纸张发软泛黄,中间很多页甚至已经散了,被迟筵小心翼翼地夹在中间。
这本书是当年迟筵从迟家带走的三本书中的一本,也是最老旧最深奥的一本,里面记载的术法法阵迟筵大多看不懂,所以翻过一遍之后一直收着没再看,只在有需要的时候会拿出来翻看翻看找找灵感。
但他记得这里面记载着一个术法,可以将邪灵送往彼世。他也依稀记得,施法的代价之一是施术者自己的生命。
迟筵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翻动搜寻着记忆中的字眼,终于在一页上看到的要找的内容。
“……以彼之骨,入此之心……”迟筵喃喃着,露出一个笑容。他还是记错了,书上记载着的是施术者届时必须守着阵眼,来不及逃脱,所以死后会随同邪灵一起进入彼世。这正是他想要的,毕竟这个世界上,他在乎的也只有那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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