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枫曾视察了一次新兵集训,出来只说了一句话:“名字和户籍要记好、保存好,明年……国库怕是要清空了。”
每个人都清楚,在即将到来的守城战中,精锐力量只能用于关键时刻,他们这些乌合之众才是真正的主力。——战争之残酷就在于此,最高的荣耀属于精锐,最大的危险留给炮灰。
命令很快下达,整个襄阳城都沸腾起来,马蹄声、脚步声、甲胄兵器的抖动声,不绝于耳。军官的呼喝,士兵的应答,战马的嘶鸣,此起彼伏。
这些都是眼前的当务之急,至于今后的整体战略,楚王却只字未提,只是淡淡地说:“等破虏夫妇到了再说,舅舅也来,我们四个商量,够了。”
这时,站岗的卫兵报告:“殿下,外面有位铃儿姑娘求见,说是奉夫人之命来的。”
帐内一齐看向程平安,后者挠挠头,笑道:“嘿,巧了,跟俺婆娘一个名儿……哎呦妈呀,不会就是她吧!”
刘枫默然坐下,片刻后微一摆手,将军们知趣地退了出去。帐外听见程平安欢喜地招呼声:“媳妇儿!”
于是,刘枫听见了铃儿久违的声音:“去去!正经差事,回家找你媳妇去!”
哄笑声中,帐帘一挑,女孩进来了。
周雨婷嫁作王妃,铃儿也跟着成了宫里的总管,所幸程平安也是近卫将领,夫妻俩就王府边上赐了府邸,不当值时照常团聚,倒也不受分居之苦。
半年未见,铃儿还是那副娇俏可爱的模样,穿着蜜合色长裙宫装,半露水红绣梅花形履,眉字宛然如画,乖巧中透着一股伶俐劲儿,只是眼睛红红,似乎刚哭过。见了刘枫飞快行礼,站起来就问:“殿下为何不回府?”
刘枫不说话,心中却有些奇怪:纵然半年未见,可眼前这局面,多少大事儿急事儿要忙?哪里来得及回府?先公后私那是应有之事,自己的女人们都很聪明,当知轻重才是,怎会来催?
铃儿见他不理,一急流下泪,跪倒哭道:“殿下是怨恨周家参与叛乱么?周家该死,可是小姐是无辜的呀!您……您别这么对她,老家主和家主都去了,您和世子又失踪,小姐她……她愁急成疾,病得快……快不行了!您去看看吧,不定就是最后一面,我……我求您了!”
“不早说!”刘枫脑子嗡地一声,过电般跳起来,一阵风似地冲出帐去。
赶到王府已是深夜,刘枫直入后殿,不但林子馨在,红鸾、明月、紫菀都在王妃正寝大殿前的小院子里。
满院灯影闪晃,人来人往,只是脚步又轻又快,影动不闻声,平添了几分紧张的气氛。西廊下,国丈老爷、太医正林宏阳和几个老太医聚着,神情严肃,用极低的声音商量着什么,见了刘枫立时住口,目光闪躲拜下去。
刘枫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江山社稷、国家兴亡全都甩飞天外,提着劲儿加快脚步,几步跨进院子。
“殿下!”
自红鸾以下立刻屈身行礼,一别半年,生死未卜,乍见之下如何不激动?一个个的声音打颤,身子发抖。林子馨虽然也很激动,可她强压住了,趋步迎上来:“殿下,雨婷她……”
刘枫心中着慌,头脑一片空白,也不答理众人,直冲上阶却又在门口站住了,艰难抬手,竟没勇气推门,忽听林子馨说话,猛想起她也是神医,忙扭过头颤着声儿问:“怎样?雨婷怎样了?什么病?”
“心病!”林子馨答得利索,似乎万分急迫,刘枫心头更紧。只听她继续说道:“四个最亲的人一起出事,雨婷早已忧心如焚,日日不安,夜夜惊起,身子就没好过,兵败的消息一来,一下就病了,一病就是不起啊!单看脉象,无恙!可就是心血郁结,体气渐弱,平时终日昏昏沉沉,两三日清醒一回,醒了就说胡话……殿下,这是心病,仙丹也没用啊!”
林子馨看看刘枫越发难看的脸色,咬牙又道:“今日病情又变了,更糟!城里炸雷喊杀一整天,她愣是没醒!可一个时辰前突然醒了,说说笑笑一如往常,红光满面偏又一嘴胡话!这……这可是……你千万要有个准备啊!”
刘枫傻了。林子馨没说出口,可他如何不明白?那分明就是“回光返照”四字。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又要失去一个!?
就在这时,忽听屋内一声轻呼:“是姐姐么?……进来……”
不是周雨婷是谁?刘枫心急火燎拔腿就进,不防门槛就在脚下,竟绊得他一个踉跄,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林子馨忙扶起他,压低声气焦急劝道:“生死有命,修短在天,心病谁都吃不准,见了你,未必没有转机!你一定要沉住气,你是大王啊!”
“大王……去他妈的大王!”刘枫脸色刷白,挂满了冷汗,惨笑如哭,蹒跚而入。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心中,周雨婷究竟是什么样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