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庄,是钱谦益的“下线”之一,这样的人物,就陈凯以前看过的文章里,很是提及过不少。至于那些隐匿于历史之中的,就更是不知几何了。
说来,今番归庄前来拜会,依旧是与浙江清军进攻舟山有关。他是苏州人,得到消息要更加快速和切实。按照他的说法,清军大军已经开始向宁波集结,就连苏松水师似乎也在此战的参战部队范围内,并且在前不久,浙江清军针对四明山地区进行了继去年之后的第二轮洗山行动——所谓洗山,就是屠山,清军利用对四明山地区的大肆屠戮,杀光了人口基础,就此才基本杜绝了大规模抗清义军在那里活动的可能。
浙江的局势越来越紧张,钱谦益已经派了人去见黄宗羲,黄宗羲能否在舟山一战爆发前送到,送到后是否能够起到作用,陈凯对此一无所知。他所知者,如今钱谦益的态度,再有就是他还需要去一趟浙江,无论是路上必经此地,还是有些事情需要他去折腾一回。
“幅巾道服自权奇,兄弟相呼竟不疑。
莫怪女儿太唐突,蓟门朝士几须眉?”
船还要在运河上走不断的时间,他是耽搁不下去的。归庄抵达的第二天,陈凯便告辞而去。临行之际,他当着众人的面儿,写下了这首诗来,权当是送给柳如是的礼物。不过,话是提前说明的,他本人对作诗没有什么研究,就连这首诗也是在路上听来的,算是借花献佛吧。
“竟成,你在安平桥上的那首,其实写得还是很有几分意思的。”
那段用以嘲讽施琅的文字,在此已经算不得什么秘密了。邝露言及,当即便是哄堂大笑,陈凯对此只是回了一句“某一枪一个叛徒,只作是清理门户了”,便就此揭过。
下面的路,归庄会随行一段,到了苏州府城,陈凯就此入运河,归庄则乘船走娄江回乡。临行之际,钱谦益虽未彻底确定下来对楸枰三局的微调,但是私底下给了陈凯一打子会票,分作几家票号的。算一算,也有五万两白银之巨。这些,已是钱谦益在这短时间内所能淘换出来的极限了。
“瞧瞧,才这几天,动动嘴皮子,五万两白银就到手了,这可比在广州算计杜永和那时来钱可容易多了。”
船,就着既定的路线继续前行,如今已不是北上和东进,而是转而向南,从方向上已经算是开始返程了。只是那下一站的目标倒也并非是最近的苏州,至少,虎丘气象,陈凯暂且是没有时间去欣赏了。
苏州,于江浙乃是最重要的商业中心,在遥远的南方沿海,曾经的广州,在两广地区也有过这样的地位,只是到了现在却早已今非昔比。
溯珠江而上,城南的天字码头上空空如也,零星的几艘小船,在装卸着捕捞的鱼虾,乍看上去甚是忙碌,奈何渔夫的愁苦却使得此处再难有热火朝天的感觉,反倒是在这盛夏的酷热中,一股湿冷的气息深入骨髓。
渔船,在这里已经是主流了。原本的商船、货船,如今已不见了踪影。有的是被陈凯带去了潮州,有的则在更早的就已经离开了,只是作为一座地区贸易以及海洋贸易的中心城市,战事已经过去足有大半年了,却依旧绝少有海船前来,实在是件难以想象的事情。
城外如此,城内亦是如此。大半年前,陈凯救走了城内的大批百姓,有的随他回了潮州,有的则跟着陈奇策去了上下川岛,还有数量更为巨大的在那时选择了自行逃离。去了明军占领区的,自是不会出现在这里,倒是那些自行逃离的,在清军封刀之后,却还是有些选择了回到家乡,只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却并不能够重回到曾经栖息的祖屋之中,哪怕只有一墙之隔,哪怕他们手里还攥着房契、地契也一样是这般。
屠城,并没有因为陈凯的营救而取消,清军几乎将没能逃离的广州百姓杀了个绝,才结束了这一次大屠杀。
随后,按照惯例特别留下来的和尚们被勒令清理城内的尸骸,待清理基本完成,藩兵及其家属们便直接住了进来——鸠占鹊巢,在此刻已不是驱逐那么简单了,而是鸠要将鹊赶尽杀绝了,再堂而皇之的占据其居所!
广州旧城区,已经全然被平南、靖难两藩的藩兵所占据。将校进据豪宅、士卒掩有大屋,街巷坊间,马粪遍地,曾经容纳数十万百姓世代生息的所在,如今藩兵及其家属们区区数万人而已,饶是他们将战马、驮马都放养在城内,人声马嘶之嘈杂,也远远无法和曾经的喧嚣繁华相提并论。
广州人大多是死绝了,有限的幸存者连同着清廷的各级衙门也一并的被这二藩轰到了城南的新城区之中。官衙密集,这样似乎也更加适于官府协助两藩盘剥百姓。而在新城之北的旧城区,城中的两藩则恰恰是如一只巨虫般盘在广东百姓的头顶上,吸吮着民脂民膏,贪得无厌。
城头上,曾经广州四卫奋力死战的所在,放眼望去,城外精心耕作、培植的花圃早已重归自然,变成了一片片野草丛生的所在。若说尚耿二藩为广州这座城市景观建筑最大的贡献,便只会是东门外的那一处白花花的小山——那是用数十万百姓尸骸焚烧所剩骨灰凝结而成的共冢,她忠实的记录着清军在此的野蛮兽行,为后来者戒!
清军在去年的十一月初攻陷了广州,稍作休整,便在接下来的数个月里先后侵占了肇庆府和罗定州。此两处乃是位于广州府的西部,连同着东面的惠州府、北面的南雄府、韶州府一起,将广州的陆上纵深延伸开来。
这一系列攻势,在永历五年二月前就已经完成了。算上去岁的闰十一月,也不过三四个月的功夫罢了。但是,当肇庆府和罗定州为清军所有,广州成为腹地,接下来,是继续向西,还是转而向东,就成为了一个必然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