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将醒未醒,凝神一想立刻翻身坐起,慌着拿过衣服穿上。玉钿在外笑道:“我在楼下等着,姑娘收拾好了便一起走吧。”还未等答话,便又折身下楼去了。
夏日的衣服本来简便,她一瞬便收拾好了。又对着镜子将头发略拢了拢,恐客人久等,忙忙地下到堂屋。果然玉钿正在屋里等候,见她下来,款款站起笑道:“听说妹妹这半月一直忙着画佛像,可真是受累了。”
也不知道影儿去了哪里,堂屋里除了玉钿空无一人。她心下疑惑,忙摇头笑道:“我不画佛像也要画别的,少奶奶不用客气。”又笑道:“影儿不知道去哪里了,有客人也不来叫我,让你等这半天。”
玉钿摇手笑道:“你莫怪影儿。刚才下车时,我瞧着那车像拔了缝似的,恐怕妹妹坐着不稳当,让她出门重叫车去。”她和颜悦色,过来拉着雪樱的手笑道:“我跟老太太说,这次央雪樱画了佛像,今日又正赶上乞巧节,借着请佛像的机会,不如一并请妹妹去宅里坐坐。你不知道,老太太立刻叫我亲自来请。大家都等着瞧你画的画呢。”
雪樱微微一笑,往后退了一步道:“少奶奶请稍坐,我先去拿画儿。”
玉钿却一把拉住她道:“哪里还用得着妹妹拿?方才等的功夫,已经让荔红拿上了,这会正在门外瞧着车呢。”她脸上浅浅笑涡,轻声道:“老太太在家等的望眼欲穿,咱们快走吧。”雪樱心中似有一团小小阴影挥之不去,手却被她紧紧攥住,身不由己地往门外走。青石小径两侧的石榴花儿枝叶扶疏,盛开的花儿胭脂般衬在绿叶间,如妩媚笑颜般历历闪闪。有轻风吹过时,薄绡花瓣便微雨似的纷纷飘落,落了又落,石径几乎已被铺成淡淡红色。脚踩上去静悄悄的,什么声息也没有,气味也没有,只觉得难以言喻的惆怅失落,渐渐充斥身心。
老太太果然在正厅中等待,见玉钿浅笑盈盈,携着雪樱的手走进来欲行礼,忙笑道:“不必弄那些场面上的虚礼,快坐下歇歇。”又对雪樱笑道:“祖荫说的计较太多,我也不敢打发人去看你。今儿借着过节,有神佛保佑,才敢请你过来瞧瞧。”看她身上一件紫汤荷花的大衫,文雅清丽,底下缣素菱的裙子上却沾着几点红、黄之色,煞是刺目,微皱眉道:“你那边使的丫环怎么这么不上心,连衣服也不替你用心浆洗?少奶奶也不挑好的送过去。”
玉钿在旁陪笑道:“我原本挑了一个,少爷嫌不好,又退回来了。”
雪樱早晨被催醒,匆忙间也未细看,随手拿起昨天那条就穿上了,此时才看见上面染的西画颜料,想必是上色时不小心沾上的。自己也略有窘意,微笑解释道:“画画时一疏忽,颜色便上了身。”
正厅中一时寂静无声,只闻庭前两只夹公鸟啾啾叫唤。夏日时气闷热,条案上满满地摆着冰水镇着的水果,缕缕果香清而不淡,随风阵阵袭来,又静静的淹没在暑气里。她心里忽然只觉得空落落的,方才心底那一团小小的阴影似乎开始慢慢扩散。
玉钿将茶盏轻轻放在肘后的茶几上,微笑道:“正要夸你的画呢。我那天还跟老太太说,也不知道妹妹是从哪里学的这般手艺,画的人像活灵活现。”又笑对老太太道:“我听拢翠说,屋里请了佛像,等闲邪崇都不敢进去,才硬央着妹妹替我画副佛像,好显得咱们诚心。”拿眼四下一溜,皱眉道:“荔红这丫头,让她抱着画儿,这会子连人影都找不见了。”
雪樱刚刚与玉钿出门时便没瞧见荔红,还以为她先坐车回来了,此时却仍然不见人,心中已有了三分疑惧。低头瞧见缣素菱裙子上的两滴大红染料,像血珠子似的触目惊心,莫名其妙地便打个激灵,侧脸看向庭前,正瞧见荔红捧着画卷雄赳赳地走过来,离厅子越来越近。
前后的事情如项链上的珠子,突然间穿到一起。浑身似被冰水淋透,那寒意是一丝丝从心里透出来的,她几乎带着恐惧看向玉钿。
玉钿若无其事的扭过脸去,唇角渐渐浮上微笑,款款站起道:“荔红,怎么磨磨唧唧半天才来?雪樱画了半个月的画,你可不要抱在怀里抢了头功。”
荔红笑嘻嘻的走来将画卷递给雪樱,低眉敛衽地说:“荔红不敢居功。请雪樱姑娘亲自打开给老太太瞧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