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梓娴的话,似是给遇安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而看到新大门的遇安,也是转身回首,背对那身披轻纱的雕像,看向了熙攘长街之上形形色色的人们,若有所思、若有所想。
碧霄城里依旧热闹,但碧霄城外,却是略显冷清,毕竟这里已经没有了河卵石,也没有能够满足世人一切愿望的雕像,有的仅是一个...猫着腰,于寒凉河水中不断摸索的少年,以及一位依靠城墙,对着少年观望的姑娘。
少年是霖安。
姑娘是春水。
春水对这位傻乎乎的邻居并不关注,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日日都在这里,在这里瞧、在这里看,瞧看那些早已被城里百姓当做食物而薅秃的莲花,以及与莲花同秃的...梦想。
没了莲花,自然也就没了纺织的原材料,而且就算有...那无法食用的藕布,也无法在城里卖上价。
不过春水是幸运的,最起码在前不久,也是在河滩上捡到了一颗河卵石,且是至今未卖。之所以未卖,是因为捡的数量只有一个,纵是卖掉也换不了几个钱银,再加上本就不缺钱,倒不如留下做个纪念,纪念碧霄城于近日以来发生的诸多荒唐之事。
而且...春水已是打算,拿着这块石头,去向城里的仙人许下...让一切归于往日、归于平稳的愿望,因为只有这样,她的梦想才能继续。
今天,霖安来了,春水对此是不以为然的,但对于霖安那猫腰摸索的模样,却是充满了好奇,而且...她也是一个喜好多管闲事的人。
“你在做什么?”春水依墙,看着霖安的背影,不解而问。
“找块石头,一块就好。”霖安不曾起身,也不曾回头,依是站在寒凉的河水中,毫无意义的摸索着。
“这条河这般宽,又是这般长,你如何能够在它之中找到你想要找的东西?”春水不解而问,似将霖安的行为当做了一种徒劳无功之举。
“这也正是我所庆幸的,既然它这般宽又这般长,便意味着其中一定会蕴藏着希望。”
“我不懂。”
“与其站在岸上抱怨,不如走入水中尝试寻找,也许对你而言这是一种毫无意义的事,但你却不能将这种想法强加在我的身上,而我也不应该将我的想法强加于你,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你我才会有着不同的模样,也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你才站在岸上观望,而我则是在水中央。”
完全理解不了霖安在说些什么,不过春水还是好奇的问道:“为了一两钱银?还是为了向仙人许下愿望?”
“为了帮助他人许下那名为一两钱银的愿望。”霖安傻笑,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而这也是再次证明...他并不聪慧。
“他们会给你一两钱银?还是说他们与你有着相同的愿望?”春水似是不大相信世上会有霖安这般愚蠢的人,且是认为霖安一定有着某种目的,而这所谓的目的大抵是利益,毕竟这世上不会真的有人会将利益的矛头对准他人。
“往日我也很是迷茫,因为我不是很懂,为何我总是想着帮助他人,但后来我才知道,帮助他人也是心中的一种欲望。例如说有人喜欢伤害他人,有人喜欢欺凌他人,且于伤害与欺凌之中得到快感,从而满足自我,既然如此...这世上为什么就不能有人喜欢帮助他人、爱护他人,且于帮助与爱护之中,满足自我的人呢?”霖安反问,不过却是起身,于碧水之中回眸,看向了岸边的春水。
“如此说来,你应该是一个无比自私的人。”
“自私...也许正是如此,最起码在我看来...这个词汇,要远比那高尚的无私二字,要动听许多。”
“做一个自私的无私之人?”春水迷茫。
“最起码那远比真正的无私之人要真实的多,不是么?”霖安反问。
春水理解不了霖安所说,或者说...像春水这般的寻常百姓,根本就适应不了霖安这般生涩难懂且已似日常对话般的言辞。
春水觉得霖安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但也不知究竟有着怎样的道理,最后也仅是得出了一个...霖安有病,脑子不大正常的结论,也就离去了。
转身入城,即将霖安说的那些话忘的一干二净,不过...霖安那弯腰垂首,于河流中摸索的身影,却在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
不曾归家,而是揣着一块河卵石,去往城中心找神仙许愿去了。
春水是个寻常百姓,也是一个正常的百姓,她可不似霖安、梓娴那般,有着奇怪的思想与信仰,最起码在这寻常百姓眼中...没有什么事能够大过自己的切身利益。
城中心到了,且是沿湖的位置,亦是仙人所在的位置,亦是明媚苍穹之下,无数流民跪地祈愿、朝拜的位置。
南来北往的百姓、瞧看热闹的百姓,依旧有着不少,但他们想要瞧看的,也仅仅是那些流民的丑态,以及那些用独特的方式向仙人诉说贪婪的许愿之人。
春水走过长街,走过人群,且是走过百余位流民身边,来到了仙人脚下,站到了铜鼎之前。
如若天上的明星,所有围观百姓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而这也是让春水于生平中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如芒在背。
身前是仁慈、博爱、温柔、神圣的雕像。
背后是悲苦、狼狈、凄惨、丑陋的流民。
八方是等着瞧看热闹,且随春水到来而窃窃私语的百姓。
“猜猜看,这女子想要许下怎样的愿望?”
“我猜是...家财万贯?不不不...应该是富可敌国!”
“我猜是...平步青云?不不不...应该是大权在握!”
“我猜是...面色姣好?不不不...应该是姿色无双!”
“我观此间愿望众多,但走到这里的人们,无一不是为了自己,不知她会许下怎样的愿望,但这许愿的方向,无论如何也不会沦落到那些流民身上。”
“正是如此,理应如此,毕竟负责拯救世人的,理应是传说中的仙人,而不是一位寻常的百姓,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此间流传众多的仙人传说,岂不是成为了一个笑话?”
虽是窃窃私语,但春水却是听的真真切切,而她也正如八方百姓所想那般,想要为了自己的梦想,而向仙人许下...让碧霄城重归往日安宁、平稳的愿望。
石头,尚未丢入鼎中,却也即将要丢入鼎中,也许将其丢入,即是春水来到这里的唯一目的。
叮...巴掌大的河卵石,被春水丢入了铜鼎之中,而春水也是屈膝下跪,向仙人许下了愿望,而在许愿之时...春水脑中想到的即不是富贵财权,也并不是碧霄城往日的繁华与平稳,甚至不是自己身后那些模样凄惨的流民,而是霖安站在河水中...猫腰摸索的景象。
如果让碧霄城秩序归于往日安稳是一种无私,那么春水此刻却是做了一回...极度自私之人。
愿望于心中诉说,却也无人知晓春水许下了怎样的愿望,且在起身之际,即没有似雨倾淋的钱银,也没有如若仙人般俊美的男子降世,春水依旧是春水,那个其貌不扬、年老将黄的春水,不曾有丝毫变化的她,于起身一瞬即是回眸,对着那百余位流民瞧看而去,但可惜的是...仙人似乎并未实现她的愿望。
流民依旧是流民,跪在地上呈现着祈愿、朝拜的模样,身上依旧是脏兮兮的,看上去也依是病恹恹的。
春水有些迷茫,故而上前询问流民:“你好些了么?”
“你...许下了怎样的愿望?”流民凄惨,且是用着沙哑之声反问着春水。
“我对仙人祈愿,希望你们能够好起来。”春水不是很懂这些流民是个什么状态,是饥饿成疾,还是染上了瘟疫,或因长途跋涉而积劳成疾,但对于无所不能的仙人而言,一句“好起来”似乎便已足够。
春水仅是一言,八方围观百姓即是炸了锅,一时间嘲笑春水愚蠢的声响,如潮瞬起,且似携带无可匹敌的劲力,拍打在了春水的脸颊之上,致使其面色瞬至红润,恨不得立即飞奔逃离此地。
但也仅在转身之际,便被流民拉住,而流民也是感激流涕的开口问道:“您...您用着唯一的一块石头,向仙人许下了怎样的愿望?”
“希望你们能够好起来...”八方嘲笑之声,不禁让春水之声细微若蚊,亦使其面色羞至赤红。
“这是您的善良...它不该被嘲笑!而善良的您!也注定不该受人嘲笑!”流民的声音异常激昂,似于朗朗乾坤之下诉说着至高无上的真理,而八方本是跪拜仙人雕像的流民,也是调转了方向,似是跪拜起了春水。
也许在这一刻,在这些流民眼中,春水即是仙人,而仙人即是春水,最起码她们看上去,皆是无比的仁爱与善良。
“您没有做错什么!而我等也请您再度诉说您的愿望...”流民狂热的拉着春水的手,亦是虔诚的跪在春水身前。
“希望你们能够好起来...请...请你放开我,我要走了。”春水面色红润依旧,看上去就像是做了某种羞愧之事一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如果您真的想要帮助我等,便请您用着最为嘹亮的声音,再一次诉说您的愿望,因为只要这样...我等才能真的...好起来。”
春水完全不知道这些流民在说些什么,不过却是在他们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胡搅蛮缠之意,虽然羞愧的紧,但为了应付他们,春水还是再一次诉说出了之前的愿望。
“希望您们能够好起来!能够好起来!能够好起来!”
是呐喊,是平民百姓的呐喊,也是祝愿,是对平民百姓的祝愿,是平民百姓用着呐喊的方式祝愿着与她相同的平民百姓。
呐喊声过后...狂风乍起,百余位流民乘风而去,而那巨大的仙人雕像与铜鼎,则是于风中风化成尘,却也不知是化尘离去,还是化尘消散。
看上去像是...白日飞升的一幕,不禁让八方对春水施以嘲笑的百姓傻了眼,同样也是让春水傻了眼。
发生了什么?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连春水也是没头没脑的离去,不过在离去之后,却是有消息流传于碧霄城内...
一位善良的姑娘拯救了不慎跌落凡尘的仙人...
仙人为了报答姑娘的拯救之恩,故而赐予她一世荣华富贵...
用勾栏瓦舍里的话来说便是...狗血,狗血的剧情发展,狗血的故事架构,但这狗血故事的传播速度,却偏偏是传的最快的,也是寻常百姓最为愿意相信的。
啊...就是这样,春水,成为了碧霄城新世家的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