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有人在喊表姐的名字,而且听起来不像是表叔表婶他们的声音。
我突然想到那个少年。他是最先冲进着火的屋子的,最有可能救表姐的人,就是他了。
这么一想,我立刻转身朝火光最炙热的那一边走了过去,那里就是刚才点着蜡烛的房间,很可能也是表姐的卧房。
被大火烧断的横梁一根接一根从房顶上掉下来,浓烟里也不时传来舅公舅婆以及表叔表婶他们痛哭和咳嗽的声音。
外面乘凉的乡亲们这时也反应过来,有的提着水桶,有的拿着树枝,纷纷赶过来救火。
我终于找到了刚才冲进门的少年,他正趴在表姐房门口,一边大声朝里喊着,一边躲避四周乱窜的火舌。大火在他周围的每一个角落里燃烧着,放肆地舔舐着他的皮肤,无情地炙烤着他的身体,可是他却依旧没有退缩。
表姐睡觉大约是有锁门的习惯。少年一个人在外面撞了半晌,才把表叔和舅公引过来,三个人一齐用力,很快就把门撞开了。
我看到那少年的身上这时已经有大片的地方被火烧破了,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清秀的面容也被浓烟熏得黑漆漆的。
表叔和他一起冲进去,把躲在床底下的表姐拖了出来,然后互相搀扶着飞快地向大门口走去。
出人意料的事情却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截被火烧断的房梁突然掉了下来,又狠又准地落在了那少年的背脊上。
我看到有腥红的血迹瞬间就从他衣服里渗了出来,但是他依旧没有停下脚步。直到扶着表姐和表叔一起从屋子里走出来之后,他才猛地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乡亲们纷纷围上去,有的惊叫有的嘘唏。
这场大火一直烧到天亮的时候才被扑灭,舅公家的屋也在这一夜之间变成了废墟。幸运的是,除了罗珍表姐和那个少年之外,所有的人都安然无恙。
我以为这件事情到这里也算是结束了,正放下心来叹了一口气时,却听到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悲恸的哭声。
我循着声音回头,这才发现身后的场景已经全变了。宜人的夏夜消失不见,河边的草地上只有两个相拥哭泣的男女。
穿白色背心的少年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身体被一层白布盖着,四肢了无生气地摊开。他修长的身体,曾经那样有力的撞开门板,把表姐从地狱里拉回来,现在却连动一下都不能了。
我看到表姐躲在不远处的大树下,满脸都是泪水,却捂着嘴不敢让自己哭出声。
我眼眶中突然有些酸涩,正感觉要流泪的时候,便发现身体突然被一股冰冷的力道抱住,两片柔软的嘴唇也跟着附在了我眼皮上,将我从梦中惊醒。
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大亮了。我房间外面到处都是纷乱的脚步声,偶尔还夹杂着女人们拉长腔调的对话。
表姐的婚期近了,整个村子的人都跟着忙碌起来。
我把自己收拾好,从房里一出来,就看到堂屋里已经坐满了人。有些围在一个大竹编边上搓汤圆,有些在切干豇豆,还有搓糯米丸子的、做糖果儿的,个个都忙得不可开交。
我为此稍稍感到有些羞愧,但这羞愧很快便被表姐送上来的一碗面汤给推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不晓得姥姥到底有没有把从李老太太那里听来的话告诉我舅公,但从表姐一家人脸上的表情来看,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吃过早饭之后,我就趁着扶姥姥出去串门子的机会问了问她,那件事到底要不要对表姐说。
姥姥叹口气摇了摇头,说这事儿不好说,得要看到人了才行。要是真出了问题,她也绝对不会让她这个侄孙女嫁给一个妖怪的。
我微微叹口气,只能把自己的计划先压下来。
陪着姥姥在村里走了一圈之后,我就又一个人到村子西边的那片竹林里去逛了逛。
我记得小时候来舅公屋的,我是最喜欢在这片林里玩的。
那时候我们兄弟姐妹一帮人,在这里扮家家酒。拿竹叶做菜,拿沙子当饭,又把从旁边屋角里捡来的破瓦片当碗,拿着竹枝假装吃饭,还玩得蛮带劲的。
现在想起来,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表姐明天就要嫁人了,几位表哥表弟也已经结婚生子,仅剩的两个小表妹又都还在读书。只有我一个人还孤凋凋地站在这里,简直没劲透了。
我一边想一边漫无目的地在竹林里走着,后来竟连自己究竟走到什么地方去了都不晓得。只见眼前一片茫茫林海,前后左右都是竹子,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