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音迎着风雨,攥紧了竹骨伞柄,克制胆怯,硬着头皮往前走,一边呼喊裴照棠。
再走出一段距离,蓝音终于听到这山中唯一的声响!
那声音杂乱,叫人听不清楚,闹哄哄的,像近在耳边,又好像隔了好远。
她不禁加快脚程。
爬上一个不高不矮的山坡,蓝音累的直不起腰来。耳边的声响愈发清晰了,她才勉强打起精神,再坚持一会儿。
眼前隔着一片潮湿阴冷的松林,她看见树林外边一群人在打斗,兵器碰撞的声音冰冷而脆亮,还有利器穿透胸腹的闷响。
天地黯淡无光,连那倒在地上尸体都变成黑乎乎的一团,很不起眼,鲜血汩汩而流,蜿蜒漫长,像一道黑色血河。
周围的一切,没有月光和灯火的照映,都是黑色的。
尽管如此,她还是从黑暗中看到一抹亮眼的白。
那身影如此熟悉,不是裴照棠,又是哪个?
可那挥剑厮杀,动作果断利落,表情冷酷麻木,制造出这场人间炼狱的男子,当真是她认识的那个裴照棠么?
蓝音躲在树影下,借着黑暗掩藏着自己的踪迹。
她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双腿已经没有知觉了,除了酸麻,其余的感受不到。
地上的横尸比她刚上山的时候多了两倍不止。
目光所及,血色泛滥,腥味扑鼻,她快喘不过气来。
她恨不得即刻离开此地,又怕引那个杀红了眼的邪魔的注意。
是了,这个人不是她认识的裴照棠,而是修罗场中的罪恶邪魔。
她屏住呼吸,看着他挥剑,银亮刺目的剑光一闪,划过欺身攻击他的人的咽喉。
热血横溅,有几滴甩在他细白的脖颈上,猩红刺目。
场上只剩下一个人还活着,在一众死尸的映衬下,他显得鲜明突兀。
这人见同伴都死绝,心下恐惧,撒腿就要跑。可惜双腿早已吓软,不听使唤,半天都挪不动。
汗出如浆,将上半身都浸湿。
眼前俊美得妖冶的男人步步走近,他终于丢盔弃甲,正要下跪求饶,利剑飞掷过来,稳准地贯穿了他的胸膛。
最后一个人,也死了。
裴照棠将剑从他胸膛中拔出,剑身鲜血淋淋,他握着剑柄,缓步行走,剑尖划过地面,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
他走到哪,血水便滴落到哪。
他往松林走来了。蓝音身子一颤,蜷缩在一棵粗|壮的老树后面,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在心中向各方神明祈祷拜求,祈求那邪魔不会发现她,赶紧走。
大抵是她平时不够诚心,没有礼佛,此刻临时抱佛脚,佛主没有感应到,不予神力,于是……她的祈愿落空了。
一双皂靴出现,闭着眼睛的蓝音俨然看不到,但她已能感觉到近在眼前的凌厉杀意。
一只冰凉的手捏住她的下颌,温柔中透着森冷的嗓音穿透雨帘,飘进她的耳朵——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蓝音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惊魂动魄的场面,此时听到他问起,心跳剧烈,双唇嗫嚅,舌头仿佛打结,没法利索说话。
“我……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说罢,她腿上知觉恢复,丢开了灯笼,撑着伞就要起来。
肩膀蓦然一沉,被他按住,身子被他抵压在树干上,背后瞬间洇湿开来,凉意沁入背脊,通向四肢百骸。
蓝音一张小脸吓得发白,“我不会说出去的……”
他启唇,缓缓吐出:“晚了。”
伞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她心跳骤停,两耳好像失聪了,失神问道:“你想把我一并杀了吗?”
他伸出干净白皙的手掌,温柔地抚摸她的侧脸,语气却冷如腊月寒冰,“你说呢?”
“裴照棠!我是蓝音,你……的妻子。”蓝音急得心浑身发热,试图让他清醒。
“我知道。”他低声说,混着雨水,湿漉漉的手掌缓慢下移,落在她的纤细柔白的脖颈上,稍微用力,她便呼吸不畅了,让她真切地感觉到死亡即将来临的恐惧。
“杀了你,是有些可惜。但……谁叫你要上山来,让你看见这样的我呢。”他似自言自语地呢喃。
蓝音艰涩地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可以为你保密……”
他嗤笑一声,往日温润的眉眼,此刻变得邪恶妖异,“你觉得,我会相信你?”
感觉到他手上的力道一点点地加重,蓝音几近绝望。
谁说,死过一次的人,就可以坦然自若地面对生死了,甚至不怕死?
可在她看来,死亡太痛苦,太可怕了。正是因为死过一次,所以更加爱惜性命,更怕死。
在生死面前,万事皆浮云,任何物事都可以忽略不计。
想要生存的渴望太强烈,蓝音决定豁出去了。
她咬牙,一字一顿道:“我为何上山来,是因为我担心你,挂念你。裴照棠,我心悦你……”
最后一个话音落下,脖颈上紧致的压迫感瞬间消失了,他松了手。
他眼神变幻莫测,如一汪幽深的寒潭,盯着她迟疑地问出口:“……你喜欢我?”
蓝音赶在他改变想法之前,喘息几口气,而后支撑着身体爬起来,撒手丢了纸伞,钻入雨帘,走向他,踮起脚尖,勾手搂住他的脖颈,粉唇吻上他如玉般优美精致的下颌。
他身体一僵,右手的剑终于落地,深深插|进湿黏的泥土中。
“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不要不信。”为了活命,真是什么鬼话都说出来了。
蓝音在心里唾弃自己。
当然,是情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
也不知道他吃不吃这一招,蓝音心里没有底。
刚才也是一时脑热,根据直觉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