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缘看着眼前这个神情柔弱无辜的美人, 颇有些头疼。
“这是你那金印换的银票。”
一共是一万两银子。
当铺老板真有钱。
“既然印已经给了哥哥,银票自然也是哥哥的, 只求哥哥能庇护我一段时日, 奴家只想有一处栖身之所嘤嘤嘤……”
赵元徽丝毫不慌, 慢悠悠把袖子折成方便擦泪的样子, 不时蘸一下眼下的泪珠儿, 怕糊了妆。
慢慢从眼尾红到眼眶, 眸中水光莹润, 盈盈欲语, 楚楚动人,试图唤起姬缘的同情心。
此时,姬缘还能看见赵元徽胸口不大不小的起伏, 曲线完美。
上回赵元徽悄悄从废弃的旧棉被中抠了几团棉絮,托武枝做出一对非常具有现代特征的填充式文胸。
当时赵元徽喜滋滋的分享给姬缘看,差点没让姬缘笑出声。
武松也知道了这个神器, 她本来打算让武枝再帮她做一个, 又嫌戴在胸口太麻烦,终究不了了之。
“我叫松松来,与她说一说如何?”这么多银票, 不管是用来做什么,都要好好商议一番。
“松松天真纯稚, 我的事还是不要教她知晓了……”赵元徽实在不敢让武松知道, 金花根本不是姐姐, 而是一个汉子……
万一武松觉得自己欺骗了她, 来一个激动的抱抱,那他就凉了半截。
“等哪一日我方便离开的时候,再与她说也不迟。”
赵元徽不想把自己的身份透给太多人知道,如今这样平淡自然的相处还挺好的,不会叫外人起疑。
虽然孟皇后势力埋得很深,手里还有不少哲宗遗留下来的人手…但他并不想去与那些人接触,每次都要听那些夺位的话,实在让人烦闷。
先安逸一段时间,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等他要离开的时候,可以说金花姑娘出嫁去了外地,武家人又能恢复平淡快乐的生活,如此便好。
“教哥哥为我担心,实在是金花的不是。”
赵元徽温温柔柔行一个礼,一举一动皆优雅自然。
“武枝姑娘和松松都是善良单纯的性子,哥哥处事稳重一些,人品贵重,这些只当作我送予她们的嫁妆,到时候哥哥置些产业,做一清闲富家翁,便算是我的微末谢意了……”
“清河县小,我们用不了这么多,你也需带些银子在身上,我厚颜留一千两备用,其余的你都收着。”
姬缘从中抽了一些,剩下的都递给了赵元徽。
“莫要推辞,若是松妹和枝枝知道了,还会怪我要多了你的银子。”
“长兄如父,哥哥就先替我收着吧,我如今也没有地方放置银票。”
赵元徽虽然是这么说,却抽了一张银票放进袖子里,羞涩道:
“我如今才发觉姑娘家打扮要花很多银子,总让西门姑娘破费不太好,这些便算是哥哥给奴家的胭脂水粉钱。”
“虽是如此,你也要节俭些,银子挣得并不容易。”
“我知晓了,哥哥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心上。”
赵元徽眼神清澈认真,姬缘有些害怕。
自己是不是把金花老弟带歪了?
近日都是一场接一场的雨,又值农忙时节,出去卖饼的时候要打伞。
如今武松闲在家里,就由她挑着姬缘做的饼出去卖,姬缘与她同行,负责打伞、收钱、递饼。
就算新推出的鸡蛋煎饼卖到了十文钱一个,买的人也络绎不绝。
西门庆出门时,便看见街角一家铺子下,一大群姑娘婶子围着发饼的姬缘。
此时他一身月白色直领对襟长袍,丧服笼罩之下,露出边角处绣的一簇木槿花。分明是清淡的纹绣,被他穿出些说不出的糜丽,那一张脸不施粉黛,就已经令人惊艳得说不出话来。
古有浣纱西施,今有烧饼美人。
不少人买饼就是冲着姬缘的脸来的,不管味道如何,只要知道是他亲手做得便好。
而且在买饼的时候,还能轻轻碰一下他的手,谁会舍不得花那几文钱呢?
“哥哥给我也来一个饼!”
这是布匹店老板的小闺女,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姬缘的脸看。
“六郎来十个饼!”
这是开米店的老婶子,用慈爱又欢喜的眼神看着姬缘。
“来一百个饼!”一个清亮的女声狠狠震慑了其他买饼的人。
围着的人纷纷把视线投向圈外,想看看究竟是哪家娘子这么豪气……
却看见一妙龄少女,胸大腰细,一身素色男装,发也绾成男子式样,正高举着一个银元宝,眼神牢牢锁定潘六郎,眸中像藏了星子,闪闪发光。
“竟然是西门家的大娘子!难怪出手如此阔绰!”
“不愧是西门娘子,难道西门娘子也喜欢六郎吗?”
“谁会不喜欢六郎呢?”
围着的人给西门庆让出一条路来。
“给!”姬缘递了一个饼给西门庆。
“我身上没有带零碎的银子,以后我便每日在你这里买一个饼,你给我记着账……”
西门庆终究还是没把那银元宝给出去,反正潘郎也不会收。
“好。”姬缘温和一笑,继续给周围的其他姑娘递饼。
西门庆接过饼咬了一口,眼睛一亮,就是这个味道,是潘郎的味道!
他笑得真好看……
真想把他卖的饼全买回来,不让别人吃。
西门庆只敢这么想一想。
“给我也来两个饼,几文钱一个?”
一个衙役走过来,问道。
“五文钱一个,加鸡蛋十文钱。”
“那就给我来一个五文钱的,一个十文钱的,若是好吃,我天天在这儿买。”
衙役数出十五枚铜钱,接过姬缘递来的两个饼。
他只见周围的人多,以为是什么好吃的东西,没想到果然很好吃。
而且这卖饼的小郎君长得好生美貌……
“近日可有没有户籍的人进城?或是你们家中来了亲戚,都要去县衙中登记,过几天就要挨家挨户盘查逃犯了……”
“早些登记,省得生了事,白受罪。”
见周围人多,衙役便提点了几句。
一群妙龄小娘子围着衙役说了些奉承话,把他吹捧得天上有地上无。
不多时,姬缘的饼也卖光了。
若是挨家挨户盘查,赵元徽的处境就有些危险。
只不过对着那画像,也很难认出现在的金花妹妹是所谓的通缉犯元辉。
武松倒是不害怕,笑着说,要是所谓的通缉犯元辉来了武家,她一拳就可以把对方打成筛子。
过一会儿她又开始疑惑,那通缉犯到底是犯了什么罪,连清河县这种小地方都盘查得如此严苛。
姬缘也不知道赵元徽是犯了什么错,让上面的人如此紧张。
普通人谁也不会把温侯和通缉犯的脸做对比,皇家子弟的画像并不会流到这种小地方来。
上面的人真会玩。
不管如何,和武家几人的生活并没有相关之处,大家照样是吃了睡睡了吃。
就连赵元徽都不怕自己被人认出来。
如今他无师自通了一手化妆术,总把自己化成楚楚可怜、柔弱无助的少女模样。来盘查的官兵只多看了他两眼,这位善变的老弟,眼泪汪汪,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反倒让官兵很不好意思,连连赔礼道歉。
若是换一个姿色平平的人,说不定就挨了一顿训斥。
不管是什么时候,大多数人面对长得好看的生物更心软一些。
县中没有户籍的人都被抓了起来,反复审查,新立的户籍也有人正在查看。负责审查的人无意中看到了潘金花这个名字,飞快略过。
心中却起了一丝微弱的涟漪,一定是哪个没读过书的农户给自家闺女取的名字,又土又俗。
盘查延续了整整一个月,这几天人人都穿着丧服,心中惶惶,这一点波澜很快被更大的事情给压下去了。
温侯丧期已过,人们并不想把丧服脱下来。
宋金交战,未败先求和。
割城池,送美人,赔金银。
就连不关注国事的农户也气得少吃了半碗饭。
太没有骨气了。
那不只是官家下的令,也是朝中诸多派别协商出来的结果。
战不一定胜利,却要死很多人。
求和只是损失了一部分财物和美人,换来了很多军士的命……
划算吗?
宣和帝赵佶如今就觉得很划算,心中却难静下来,忍不住泼墨挥毫,写了一首李后主的词。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未成帝之前,有人说他是后主转世而来,后来他书画天赋绝佳,那些人便更加笃定这一毫无根据的说法,时常攻奸他是亡国之君……
宋并不强大,但比南唐好很多,必然不会落到一样的结局。
字清隽有力,铁画银钩,别具特色,颇有剑走偏锋之感,孤高秀逸,书法大家曾评此字体“天骨遒美,逸趣霭然”,如今宣和帝看着这一首词,愈发觉得复杂难言。
转而又想到温侯——
那孩子急着北上抗金,便走了水路,与大军分开,遭了歹人下手,尸骨无存。
他向来喜欢赵元徽又有些排斥…
温侯性情温和乖顺,天资聪颖,比他自己膝下的皇子更胜一筹。
可惜,偏偏是哲宗的儿子,让人如鲠在喉。
如果立赵元徽为太子,世间必有他还位于哲宗的说法。
不立赵元徽为太子…竟无一个皇儿心性、天资可以与之并肩。
原先想养着赵元徽做一个富贵闲人,可惜那些人连富贵闲人都容不下……
也怪自己没有庇佑好他。
那个神色飞扬的温侯,终究不在了……
宣和帝破天荒地没饮酒,算是谨守丧期,视线触及曾与赵元徽对弈时用的棋盘,忍不住泪眼模糊。
没多久,宣和帝提笔新写了一道圣旨,追封先帝哲宗之子赵元徽为昭和太子。
宣和帝的诏令很快就传遍了三山四海,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已逝的温侯赵元徽被追封为昭和太子。
当铺老板曾甲几乎想立刻去探望一番赵元徽。
如今他已经知道那个少年郎是清河县武家的入赘女婿潘六郎,每天都会出来卖烧饼。
只听说近日潘六郎家里多了一个来投奔的妹妹,生得花容月貌,就是不爱出门。
曾甲用屁股想都知道那个来投奔的妹妹就是赵元徽。
真想去看一眼小侯爷过得好不好……
可惜他一个当铺老板,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借口。
贸然拜访只会显得突兀,把赵元徽给暴露出去。
潘六郎也不常来当铺,让曾甲想得紧。
越想越喜欢他。
多聪明灵秀的少年郎啊……
要是把潘六郎收作弟子就好了。
那么他就有名正言顺的机会去武家溜达。
曾甲决定去试一试。
不如明天早上去买个饼……
——————
最近赵元徽开始和姬缘学做低配版煎饼果子。
久住宫廷,食遍山珍海味。
如今学起来才觉得生活实在不容易。
粗茶淡饭,已经是百姓一年劳作换来的最好的东西。
烙饼烙久了会手酸,写字写久了也会手酸。
赵元徽觉得前者比后者累很多。
“哥哥,今日我能和你一同出去卖饼吗?”
赵元徽擦了擦额上的汗,问道。
“你不怕见生人了?”
姬缘有些诧异。
“不怕了,如今我还有什么需要害怕的呢?”
随着追封温侯为昭和太子的赦封传遍各地,盘查元辉的动作就缓了下来。
因为这个诏令代表着,宣和帝不会再接纳赵元徽。
如果他还是温侯,死而复生依然是温侯。
说不定宣和帝会因为愧疚怜惜对他更加信重。
如今他被追封为昭和太子,就算光明正大站在宣和帝身前,宣和帝也不会承认他的身份。
那些暗中作梗的人终于放了心。
赵元徽因此胆子肥了一圈。
说起来还有些好笑。
因为前路断绝而得到自由。
“姐夫,金花姐姐可以和我们一起出去吗?”
武枝有心想带着赵元徽一起见见清河县的其他人,认认脸,又怕这样不好。
金花姐姐可是一个温柔贤淑的小娘子,和整天抛头露面的武松不一样。
“可以。”
反正如今也没有人急着抓元辉,既然赵元徽想出去,姬缘也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哥哥与松妹的恩情,奴家来生结草衔环都还不尽。”
赵元徽屈身行了个礼。
如今他是潘金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需要拘于身份。
“金花姐姐总是这样客气。”武松摇了摇头,觉得这样恩来恩去真麻烦。
“虽说恩情记在心里也使得,说出口之后却舒坦些。”
赵元徽笑了笑。
出来之后他渐渐开始学武家几人之间有什么话就直说的坦率,然而这么久过去了,还是没学到多少。
心里有事,总不能彻底放下来。
“咱们可是一家人。”
武松打心底里喜欢这个金花姐姐,因为金花姐姐很温柔,不会像武枝那样揪她的耳朵。
不过武松还是最喜欢武枝。
第二喜欢姐夫,第三喜欢迎儿。
本来迎儿排在第二,姐夫排在第三。
自从姐夫从水中救起迎儿之后,就悄悄升了一点。
然后是白芷姐姐…金花姐姐…
赵元徽心中升起一阵暖意。
在武家住的时候,大概是他这辈子过得最舒服的时候……
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层层重任,没有繁文缛节。
虽然发生了一点小误会……
最后还是解开了。
每次想到这里,赵元徽都为姬缘的胸怀而深深感动。
哥哥真是太好了。
三人一起出来卖烧饼,显得很有气势。
武松挑着烧饼担子,姬缘和赵元徽一左一右跟在她两边。
宛如护法。
只不过这两个人的容貌都太出众了,引得路人纷纷打招呼。
“六郎,松娘子,出来卖饼啊!”
“是啊。”
“这是你们家的潘小娘子吗,生得真好,许人家没有?”
赵元徽配合得露出羞涩的笑容,让人更加心动。
这么好的小娘子,拐回家当媳妇多好。
如今他身段曼妙,貌美温柔,因着身段稍微高了一些,便不算完美的小娘子。
等那位大婶子走近,才发现赵元徽比她高整整一个头。
“潘小娘子和六郎一样,都长得高。”
大婶子也不再提给赵元徽介绍年轻俊才了。
这姑娘忒长,要比她侄子高出两个头……
又走了一段路,赵元徽一直配合着露出羞涩的笑容,久了脸都有些僵硬。
尤其佩服姬缘脸上的微笑。
哥哥笑得太妙了,这么久了也不见他累。
似羞赧而又坦诚,似亲近而又疏离,似深情而又淡薄。
让人升起无限探寻心思……
要是姬缘知道赵元徽心里这么钦佩,说不定会传授一套“卖保险的秘诀”、“推销员的成功法门”、“怎么勾动女性的购买欲”等奇怪的东西。
曾甲等了半天,终于看见了挑着饼担子的武松。
边上是笑容温润如春风的潘六郎。
此时潘六郎正在给人递饼,负责收钱的是另一个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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